
唯有一场胜仗能及这场败仗一半悲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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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有一场胜仗能及这场败仗一半悲壮”
1870年9月1日的下午,普鲁士国王威廉一世收到了一封信。信件的书写者表示愿“将他的佩剑交到陛下的手中”。
隔天,拿破仑三世率8万士兵向普军投降。隔年1月,威廉一世在凡尔赛宫正式加冕,成为德意志帝国的首位皇帝,德国完成统一,成为欧洲大陆第一强国。
普法战争以法兰西第二帝国的失败而告终,法国人将这场战争称为“1870年法德战争”。经此一战,法军损失12万人,普军仅损9000。
唯有一场胜仗能及这场败仗一半悲壮。
55年前,拿破仑战败于滑铁卢,而55年后的拿破仑三世,使法国遭遇了更为崩塌的失败。这一次,横亘在拿破仑三世和法国面前的,不是一座比利时的小镇,而是一个人。


左:1871年,德意志帝国在凡尔赛宫镜厅宣布成立 右:色当战役之后的俾斯麦与拿破仑三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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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诚实经纪人”的第四次胜利
1871年,刚刚完成统一的德意志帝国像一台巨大的国家机器,俾斯麦是德意志帝国的首相兼外交大臣,这台国家机器的中枢神经。
过去的8年中,普鲁士已经在他的主导下打了三场胜仗,分别是普丹战争、普奥战争、普法战争,而过去的大半生中,他做过律师、书记和行政人员,曾经短暂参军入伍,还在1839--1846年间经营了家族的农庄生意,整整照顾了七年。
俾斯麦现在的这份差事,是从1847年参选州议会的议员才开始的,在1851--1859年间,俾斯麦一直担任着议会发言人,当时的普鲁士国王是弗里德里希·威廉四世。
在威廉四世的时代里,俾斯麦一直不被重用。军队曾举荐俾斯麦担任首相,但威廉四世的评价是:
“此人只有在刺刀横行无忌时才可任用。”
直到威廉四世病逝后,摄政的亲王威廉一世即位,1862年,俾斯麦成为了普鲁士王国首相,一个时代过去了。
对外的三场王朝战争结束后,如今的俾斯麦已经是这座帝国的发言人,现在是他的时代。他正在筹备的,是面向国内的第四场胜仗。
战场已经变换,对手戏有了新的主角。



普丹、普奥、普法三场王朝战争结束后的德意志帝国版图
战场已经变换,对手戏有了新的主角。
1871--1877年间,俾斯麦在“文化斗争”中与罗马教廷分庭抗礼,于1878年起开始“围剿左派”,打压社会民主党,与此同时制定了很多保障工人的措施,德国成为了世界上第一个拥有劳工立法的国家。
解决了天主教和左派劳工的问题后,俾斯麦再一次转向国外的战场。
这一次,俾斯麦觉得,自己可以试着做一个“诚实经纪人”。
俾斯麦之所以成功,是因为他的对手“仍陷在18世纪的观念之中,认为国际体系就像一只有着复杂部件的钟表:牛顿的科学。
俾斯麦预见到了一个新的时代,各种相互作用的力量之间的平衡一直在变化,这些力量也处于变动之中,就像后来的原子物理学。
如何在国际问题中做一个“中介”?俾斯麦找到了一种回答。
1873年的俾斯麦已经不再希望德国迎接战争,他认为“任何曾在战场上凝视过濒死士兵双眼的人在开战前都会三思”。
但是,他不能对普法战争后的法国掉以轻心。为此,他与奥匈帝国、俄罗斯缔结了“三帝同盟”,孤立法国。
1877年,俄国大败土耳其,双方签订《圣斯提法诺条约》。柏林会议上,俾斯麦的态度有些微妙。


德俄奥“三皇同盟”,以及柏林会议上的俾斯麦
俾斯麦表面中立,实则偏袒奥匈帝国,导致俄国成为输家,两国关系恶化,俄国退出了“三帝同盟”。重新签约后的俾斯麦与奥国,成为了“德奥同盟”。
但这个保险力度还不足以让俾斯麦放心。
1882年,俾斯麦与意大利、奥匈帝国签订了新的“三国同盟”;1887年,法国仍然是悬在俾斯麦心头的隐患,于是俾斯麦与俄国签订了“再保险条约”。
这些问题一直陪伴俾斯麦直至晚年。
但在他政治生涯的前一部分里,俾斯麦拥有另一个著名的标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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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中的第17322天
1862年9月26日,普鲁士国王威廉一世召开了一次会议。
当时的德意志四分五裂、诸侯林立,在近百年间一直处于封建割据状态,而普鲁士是境内的30多个政权中最为强大的一个。
与会者里,有20多位议会预算委员会的委员们,他们首先对1863年拨款的决议草案进行了讨论,而俾斯麦则代表政府与议会共同解决问题。
会议的议程进展还算顺利,直到话题的焦点转向普鲁士,涉及到德意志的统一。威廉一世看向自己的内阁大臣和议员们,群臣们已经争论许久,意见难以一致。直到俾斯麦站了起来,直截了当地提出了他对解决德意志问题的基本见解:
“普鲁士必须积聚自己的力量并将它掌握在手里以待有利时机。”
“这种时机已被错过好几次。《维也纳条约》所规定的普鲁士国界是不利于健全的国家生活的。”
“当代的重大问题不是通过演说与多数议决所能解决的——这正是1848年和1849年所犯的错误——,而是要用铁血来解决。”
关于“铁血演说”的一切由此发源,“铁”指锋利的武器,“血”代表残忍的战争。与俾斯麦人生中的众多其他时刻相比,这一时刻有了格外的意义,他开始走向当时和后世认为的“铁血宰相”。与会者里,只有曾经举荐过俾斯麦的陆军大臣罗恩支持他的主张。威廉一世则对这位他亲自任命的临时首相深感忧虑。
这一天是俾斯麦人生中的第17322天,也是他出任普鲁士首相后的第4天,第一个上任周。
会议一周后的10月5日,威廉一世从巴登返回柏林,跟俾斯麦见了一面。
威廉一世表示:
“我完全可以预见这一切将会如何终场。”
“在歌剧院广场前,我的窗子下,他们将会砍下你的头颅,过些时候再砍下我的头。”
威廉一世的悲观是显而易见的,他想到了英国的托马斯·温特沃思·斯特拉福伯爵和查理一世。但俾斯麦在回应中展示出了无与伦比的信念,俾斯麦表示:
“没有别的路可以走,只好奋斗。”
“我们能不能死得更体面一些?”
“我是在为我的国王的事业和陛下奋斗。”
此后,俾斯麦原本的临时任命终于得到了正式确认,他与威廉一世之间形成了十分牢固而特殊的关系。俾斯麦真正成为了普鲁士的首相。
“铁血政策”是俾斯麦的利器,俾斯麦是德意志的利器。
“铁血演说”后的9年里,俾斯麦在数次对外战争中取得胜利,帮助威廉一世于在位期间实现了德意志的统一,威廉一世加冕为帝国的皇帝,俾斯麦从普鲁士的首相走向德意志帝国的宰相和亲王。


铁血演说、俾斯麦与威廉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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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治遗嘱的未尽之处
20多年的首相生涯里,俾斯麦不属于任何党派,威廉一世是他唯一的权力来源。
1888年威廉一世去世,他的继位者只做了“百日皇帝”就罹患重症,皇位的新主人是威廉二世。29岁的威廉二世与俾斯麦时常产生分歧,俾斯麦开始大权旁落,于1890年3月18日请辞,结束了将近30年的执政期。
威廉二世的族谱
下野之后,俾斯麦着手将人生往事写进了自己的回忆录——《思考与回忆》。
他生来是一个容克贵族,性格里的复杂与两面天然存在。
父亲是一个是传统容克地主和退休军官,传统且保守,母亲拥有资产阶级的家庭背景,相对先进和开明。学生时代,俾斯麦的同学们多出生于资产阶级家庭。作为一个容克之子,俾斯麦的童年阴影里除了家庭问题,还有在校园生活里遭受的排挤。
奥托·冯·俾斯麦的族谱
叛逆和恶习往往属于这一时期。
入读哥廷根大学时,俾斯麦未满17岁,曾在9个月内与同学们决斗27次,仅有一次负伤。在校期间,俾斯麦经常佩剑,并牵着一只大狼狗,某种意义上,算是对斯巴达式教育的一种叛出。
在后来的人生中,这些叛逆的特质陆续变成了一些新的定义,有时是失败和胜利,有时是胜利之后的摇摆,有时是摇摆之后的铁血,有时是周旋于欧洲事务之时的那位“诚实中介人”......俾斯麦逐渐找到了对极度和平衡的感觉,成为一个理性主义者。
俾斯麦主导下的德意志帝国外交
这种理性,在斗争中往复,在摇摆中平衡。
16岁那年,俾斯麦成为一个“泛神论者”,28岁时,俾斯麦加入了一个信奉新式路德教的圈子;统领德意志帝国的20余年中,俾斯麦偶尔会联合社会主义者,但也曾制定《反社会主义非常法》;1873年,他与奥匈帝国、俄罗斯缔结了“三帝同盟”;1882年,他与意大利、奥匈帝国签订了新的“三国同盟”;从政之初,俾斯麦选入新的普鲁士州议会,他当时的政治立场是反对德意志统一;后来,俾斯麦成为了德意志完成统一的最大功臣......
回溯至幼年之时,父母对俾斯麦寄予过不同厚望。父亲希望俾斯麦未来成为一个军人,母亲则希望他做一个政客。晚年的时候,俾斯麦对统一后的德国也寄予厚望,他的期望是德国能够避免军国主义。



俾斯麦的晚年像、幼年像
起点和终点在命运的暗处产生连接。
1898年7月30日,德意志帝国永久失去了俾斯麦。墓碑上只有一句简短的墓志铭:“皇帝威廉一世的忠诚的德国仆人”。
威廉一世却曾经感叹:“做俾斯麦的国王实非易事。”
俾斯麦离世后,其政治遗嘱被完全抛弃,德国不可避免的走向了军国主义,于1914年爆发第一次世界大战。一百年后,在德国电视二台于2005年展开的“最伟大的德国人”票选活动中,俾斯麦名列第九。
而对于当年那场大败了拿破仑三世的普法战争,卡尔·马克思的评价是:
“黑格尔在某个地方说过,一切伟大的世界历史事变和人物,可以说都出现两次,他忘记补充一点:第一次是作为悲剧出现,第二次是作为喜剧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