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只能选一位哲学家来代表二十世纪哲学的最高成就,也许有不少人会把票投给维特根斯坦。海德格尔的哲学固然有创见很深刻,但他是接着亚里士多德、康德以来的哲学讲,而维特根斯坦把他之前的哲学上所有形而上的问题,全给消解掉了。
维特根斯坦终结以往哲学里的形而上问题,不是逐个给出答案,而是他把哲学做了语言转向,即哲学的本质要在语言中去寻找。哲学从古希腊的本体论,到近现代的认识论,再到当代的语言论,经历了两次大转向。本体论集大成者是亚里士多德,认识论代表人物是康德,虽然没见到有人把维特根斯坦看成与前两位处在同一高度,但把维特根斯坦在一战战壕里写成的《逻辑哲学论》当成“圣经”的哲学家,不计其数。
维特根斯坦生于维也纳的一个钢铁大亨家庭,他们家差不多是当时欧洲的首富。他的童年时代,欧洲心脏世界音乐之都的维也纳,文化气息浓厚,他们家长期是欧洲上流社会的一个文化沙龙中心。音乐家勃拉姆斯的成名作,第一次就是他们家演奏的。这种家庭如果出败家子,能败得空前绝后,出维特根斯坦这种哲学天才,哲学史注定要为他所改写。

和所有不世出人物的童年少年一样,维特根斯坦的读书成绩并不理想,中下等水平,高考更是一败涂地。但他很早就对机械表现出浓厚的兴趣,十岁那年他自制出一台能干活的缝纫机。成长于超级富有家庭,想读书的话,成绩再差都不是障碍。维特根斯坦开始想学物理,但他所崇拜的物理学家玻尔兹曼在他准备上大学的年纪自杀了,他只好去柏林学习机械工程,正是在此期间,他受到现代逻辑奠基人弗雷格和数学家罗素的思想影响,对逻辑和哲学发生兴趣。维特根斯坦在1911年拜访了弗雷格,想投身到他的门下,但弗雷格觉得自己的岁数太大,不方便再带学生,就把维特根斯坦推荐给了自己晚年的学术对手罗素。
维特根斯坦在剑桥三一学院见到罗素后,他问罗素他适不适合搞哲学,不行他就去当个飞行员算了。罗素让他写篇关于哲学问题的文章,看后再作定论。据罗素后来说,他读维特根斯坦的文章,刚读了几句,就确定一个将要统治哲学世界的天才人物出现了。罗素在当时是个名满天下的大人物,但在与维特根斯坦相处的岁月里,他一再迁就维特根斯坦的古怪性格。维特根斯坦常在罗素家满屋子狂转,一转几小时,一言不发,罗素就静静地坐在一边看着他。有一次罗素问维特根斯坦,你到底在思考什么,是逻辑与自身的罪孽?维特根斯坦回答说两者都有。一生中从不空谈道德、理想的维特根斯坦,是把哲学和宗教藏在心灵深处。
维特根斯坦可能是古往今来所有哲学家中,唯一一个没有研究过哲学史却成为举足轻重的大哲学家的人,他思想之深刻,思维穿透力之強劲,与他同时代的哲学家几乎无人能望其项背。追随他的学术旨趣的维也纳小组,在他看来,除了石里克和魏斯曼的文化修养和个人品行还不错外,包括卡尔那普在内的其他人,他都看不上。维特根斯坦的著作很少,他在完成《逻辑哲学论》之后,认为所有哲学上的工作都已经做完了,过去哲学所讨论的形而上学问题,其实是哲学家们受到语言的迷惑,没有清晰知道自己到底是在说什么,一旦搞清楚后,那些哲学问题自然就不存在了。于是他抛下哲学,走进奥地利一个偏僻山区,做起了小学教员。
早在1914年,维特根斯坦的父亲去世,他们兄弟姐妹都分到一大笔遗产,维特根斯坦把他应得部分全都给了他的家人。有人问他为什么不捐给那些更为需要的穷人,他说钱财让人堕落,他们家人已经够堕落,得到更多的钱财也就那样了,其他人不能因钱财而堕落。这话若不是从维特根斯坦说,估计会被人骂得狗血淋头,但由维特根斯坦来说,人们相信这是他发自肺腑的真诚。在奥地利山区教书的维特根斯坦,生活赤贫,他一心投入到教学上,教孩子们做实验,为孩子们编纂词典,但他的性格和教学方式,并不为当地人所接受,最后他无奈离开了山区。
回到维也纳几年后,维特根斯坦重返剑桥大学。想在剑桥大学教书,得要有张博士文凭。他的老师摩尔、罗素建议他把《逻辑哲学论》当博士论文提交上去,学术史上一个传奇的瞬间就此诞生。学校委托摩尔和罗素担任维特根斯坦博士论文的答辩老师,两人在答辩现场相顾无言,对自己的学生都提不出问题。最后维特根斯坦拍拍摩尔的肩头说,你们都没搞懂我的思想。答辩就在这么搞笑的氛围下结束了。
中年后的维特根斯坦,觉得年轻时对哲学的理解有失偏颇,重新燃起对哲学的兴趣,开始写《哲学研究》。这本书很难懂,也受到不少批评,其影响力比《逻辑哲学论》要小得多。但社会上对他的崇敬,不局限于哲学的圈子里了,经济学家凯恩斯有一回远远看到了维特根斯坦,他对妻子说,我今天看到了“上帝”。
1949年,维特根斯坦被检查出前列腺癌,这时候他的积蓄非常少了,有人建议他去申请洛克菲勒的基金,他认为以他当前的健康和智力状况,已经不适合接受资助。这是何等清高的人格。两年后他去世,临终前,他对朋友说:“告诉他们,我度过了极其美好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