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金牛座盛产哲学家?
假如我们一定要把跨界能力归给双子座,把对自由的向往归给射手座,金牛座便只剩下那对质料的执着、坚毅的追求吧。

“四月是最残忍月份,荒原上长着丁香,把回忆和欲望掺合着,又让春雨催促迟钝的根芽。”艾略特的《荒原》定时敲击心窗。《荒原》是一首关于死亡的诗,四月仲春,万物本正欣欣向荣,但诗人看到个中辩证。加缪的金句:“只有一个真正严肃的哲学问题,就是自杀。”说的也类近。人生的终局——死亡如此缠绕思考的人,对之有深刻感受,进而求理性探究,大抵就是哲思的第一步。加缪是一位天蝎座,黄道十二宫里天蝎座掌管性与死亡,亦即生死大事。

天蝎座不是哲学的星座。哲学的星座也不是掌管医学和学术的射手座,更不是负责思考速度的双子座。哲学其实属于四月,尤其是四月下旬。

对,哲学是残忍的,它追逐并暴露实相,而真理总令人情愿别过脸去。故此,读哲学的人首先要耐得住残忍。十二星座之中,最坚忍的星座莫如金牛座。金牛也恰好位于天蝎的对宫(一百八十度)。假如风风火火的生死煎熬在彼岸上演,在此岸观察的人,刚好处于最理想的思索位置。

没有以上领悟的,自然对历史上金牛座哲学家占压倒性人数这事实大惑不解。坊间的星座运程或庸俗星相指南对金牛特性的指派,几乎都与金钱和食物有关。实际、物质主义、贪图逸乐、不爱运动、缓慢迟钝,虽然可以予人安全感,但那些说到底都跟物质支援有关。星相学上金牛是Fixed Earth;顽固僵化,不懂变通,跟灵动机巧的思绪根本风马牛不相及。

“囿于物质”,我视之为历来对金牛座的最大误解。金牛座重视的,是matter,不是material。两者中文都可译作物质,但读哲学的人自然晓得,matter本来是相对于形式(form)而言,贴切的中译是质料。物质当然是质料,但质料并不限于物质。

康德:知识论的转向

最著名的金牛座哲学家是康德 (1724年4月22日),他和他的星座一样,是最被现代人误会,甚至受人曲解、抹黑、攻击的对象。他写了一本惊世巨著《纯粹理性批判》,造就了哲学史上所谓“知识论转向”。他告诉世人,时间和空间该落实为感性直觉形式,理性是最能误导人的机能,因而必须加以限制;他批判了知性和理性,整理出其适用范围,强调经验的实在性,却不流于经验主义和一般实在论的独断。偏偏后世的人都视他为轻视感性和经验的形式主义者。他那著名的“现象与物自身的区分”,被曲解为不可知论(没有实在经验对应与不可知是两码子事)。他一生独身,理由是他自知醉心学术研究和思考,不想潜在的妻子受苦,间接剥削女性;后人反而据其画像嘲讽他身材矮小,其貌不扬,不婚只是吃不到葡萄,甚至怀疑他仇恨女性,又或与男仆以至德王有龙阳之癖。康德像其他金牛座那样,重视美食,并深谙养生之道,今人就指他怕死,总之就是一个食古不化,冥顽不灵,害怕感性感情的僵化理性主义者形象。

真实的康德当然和攻击他的人所描述完全两样。他言谈风趣幽默,甚受女性欢迎,授课用词(从讲座纪录得知)清晰易懂,条理分明,和出版著作里晦涩难明的文字,彷彿出于两人之口(了解德国十八世纪历史文风的人会明白出版物上康德用的是贵族修辞)。当然,他也有毛病,例如跟当时欧洲重视理性的知识分子一样,喜欢为艺术类型和对应的人类感官分判等级。不过和很多Kant haters预计相反,他没有高举形式至上的音乐或诗歌,也不如误传般重视视觉和听觉。他最重视的勿宁是人的触觉!理由是我们最能从触觉感知生命的温度、呼吸和脉搏的跃动。在当上哲学家之前,康德是跨界科学家,天文学上提出星云学说,地理学上提出板块(移动)学说,均是至今仍普遍采纳的科学理论。他的哲学强调实效对应,批判理性也旨在为实践理性(说穿了就是自由意志)优先开路。质料、 实践和行动,从来是他关心的课题,而正是对质料的关心,令他用批判哲学纠正了欧陆理性主义的独断和空疏。

与康德同月同日出生的有列宁(1870)和阿甘本(1942)。列宁也许有人不当他是哲学家,但他起码是政治理论家,而且他的理论特色正好强调实践和行动的重要。阿甘本是近年颇受欢迎的意大利思想家,他提出的“裸命”、“牲人”、“例外状态”观念,由于对应到后期资本主义和全球化的政治经济宰制和支配,屡为人引用和称颂。然而,并不是所有读者都晓得阿甘本的老本行其实是语言学、诗学和宗教研究。他在本雅明上花过不少心力,也是中世纪古文献专家。他认识作家卡尔维诺、诗人兼电影导演帕索里尼(曾在其电影中客串演出),与解构学大师德里达亦论敌亦战友。他和康德一样博学多才,“周身刀张张利”,他彷彿有用不完的时间和精力,穿梭文艺界,不断像海绵那样吸取无穷的知识。学海无涯,唯勤是岸。阿甘本充分体现了金牛座的勤力与坚毅

维特根斯坦:语言学的转向

另一个著名金牛座哲学家是维特根斯坦(1889年4月26日),同样被误解,只是在另一个层面。关于维根斯坦的神话(对!他俨然是某种哲学之神)包括:他一生只写了一本仅七十五页的哲学著作(《逻辑哲学论》),写毕便声称已解决了哲学全部问题,转而当小学教师,编写小学生专用字典;他的学术圈子在维也纳和伦敦(虽然他从来没有融入这些圈子),却一度想投奔苏联;他一边说要收养他的学生,一边就因他们做错数学题而痛殴他们⋯⋯种种传说,把他渲染成半疯子半天才。今天网民都爱引述:“神都是人,只不过他做到人做不到的事。”维特根斯坦能人所不能的,难道不就包括敢于说出历史上(不限于哲学史)其中之一最有名的金句吗?——“凡能够说的,都能够说清楚;凡不能谈论的,就应该保持沉默。”

维特根斯坦是双性恋者,他没有为情欲设限,他对自己的思想也一样。上述那著名判断一度成为逻辑实证主义和逻辑经验主义者的金科玉律,今天读分析哲学仍不乏据此孜孜于判别甚么语句具备认知意义,甚么语句只有情绪意义者,但其实后期维特根斯坦已在这个问题上前进了一大步。成果是那本不易读透的《哲学研究》。书中维特根斯坦提出了“语言游戏”和“意义就是使用”诸观念,把许多传统哲学虚无飘缈的问题“落实”为语言问题,后人承此开启了哲学史上“语言学的转向”。

维特根斯坦的老师是罗素(1872年5月18日)。在华人社会,他远比他的学生广为人知。罗素有一本小书《为什么我不是基督徒》,几乎是“反基”者必会引述的文本。他是数理逻辑专家,用内涵公理解决了以他命名的罗素悖论(罗素悖论的其中一个表述形式是理发师悖论,即:理发师声称只为不自己刮胡子的人刮胡子,那么他该否为自己刮胡子呢?),新实在论和分析哲学祖师爷之一,但在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大部分华人眼中的他却是人生哲学家,因为他提出了极富争议的开放婚姻理论(黄霑和林燕妮也一度公开宣称是罗素此论的信徒)。他写过一本恶名昭著的《西方哲学史》,很多大学哲学课的参考书目均曾包括此书,但真正读过此书的人都知道,书写得很差,不似出自具如此名望的哲学大师之手。

罗素的广泛名气也拜他是第一位获颁诺贝尔文学奖(1950)的哲学家所赐,他之后有加缪(1957)和萨特(双子座,1964),但后两者同时是公认的出色小说和剧作家。罗素则只写散文,因宣扬人道主义和思想自由而受到表扬。无论喜不喜欢罗素,我们都无法否认,即使大部分时间处理纯粹形式的逻辑问题,罗素始终表现了不离关怀现实生活的金牛座本色。

马克思与弗洛伊德:二十世纪大魔术师

有人形容二十世纪的意识形态基本上由三个人主宰,他们堪称“二十世纪三大魔术师”。他们是尼采、马克思和弗洛伊德,分别成了法西斯主义、共产主义和心理分析的观念源头。三人中有两个是金牛座,而且生日只相隔一天。

马克思 (1818年5月5日)大名无人不晓,一本研究资本主义经济的《资本论》,曾几何时被世人判为过时,近年再度贴上“世纪必读书”的标签;一套唯物辩证法,把黑格尔的精神辩证法倒过来说,宛如武侠小说里欧阳峰倒练《九阴真经》,反凑奇功。不过,跟其他金牛座哲学家一样,他一生与误解结下不解之缘。好些他没说过的话,塞进他口里,彷彿有了共同仇恨的对象,一切便好办。

如果说金牛是公认对钱最敏感的星座,马克思也许最能表现这一点吧。诚然,他对金钱不止于敏感,而是有深入的认识,堪称洞见。使用价值与交换价值的区分;货币作为商品如何异化,何以出现商品拜物教;劳动时间之意义,以及资本家与工人如何在工时问题上展开关键斗争⋯⋯凡此种种,都是不易说清又亟欲理解的概念。今人懂得讲思想要贴地,存在先于意识,世界改变需要一定的物质基础,或多或少归功于马克思。他教晓后人,思想可以很科学,也可以只是意识形态,但无论如何,都是上层建筑,由特定的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结合生产方式)决定。他是历史决定论的信徒,金牛爱以框架限制变化的土相特质,大概并非虚言。

弗洛伊德 (1856年5月6日)呢?好好一位闲来研究可卡因的外科医生,不满意用催眠法治疗精神病,发明了一套别开生面的语言系统,为心理学和哲学开拓了全新的境遇。无意识并非他发现或发明,但压抑理论,并且以同受压抑的性意识词语表达无意识,说不可之说,就可能是二十世纪最伟大的思想飞跃。他和天秤座哲学家尼采的最大交叠不限于追求过同一位才女(莎乐美),而是让世人意识到,人不复听命于外在的上帝。无论指向最终的自主(尼采的超人学说)或处于自主与不自主之间(弗洛伊德的无意识学说),人都必须自求多福,面对真实的自己,不能再乞怜于形上救赎。

说到底,哲学家和金牛座有什么关系?假如我们一定要把跨界能力归给双子座,把对自由的向往归给射手座,金牛座便只剩下那对质料的执着、坚毅的追求吧。人们习惯把科学和历史跟“下苦功”扯上关系,忽视了哲学事业其实更需要刻苦耐劳。于是我们继续误解,无碍一众金牛默默工作,为人类文明不断创造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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