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场新的价格战中，沙特俄罗斯两国都押注，它们能以比美国页岩油更低的成本向市场供应石油。
【导语】
在全球疲于应对新冠疫情之时，一场乍看之下“玉石俱焚”的油价战争迅速发酵。
OPEC（石油输出国组织）原本是石油产国用于控制油价的组织，减产抬油价，增产占市场，呼风唤雨。新冠疫情前，全球原油市场供过于求的态势已十分明显，疫情爆发后，全球石油需求更是走向下行。延续此前的减产抬价策略，无疑更符合惯性和理性。
然而，在3月6日至关重要的OPEC+减产协议会议上，OPEC与俄罗斯爆发内讧。据外媒报道，“经过五个小时礼貌但无果的谈判”，俄罗斯明确拒绝减产，谈判破裂。石油价格应声下跌超过10%，一位与会人士称，部长们非常震惊，“会议室的气氛仿佛突然惊醒”。在沙特“报复性”的增产措施后，最新油价较年初已跌去逾50%。
OPEC和OPEC+协商机制失灵。继卡塔尔宣布退出后，OPEC的影响力再往边缘化滑落一步。
这种非理性背后，有着怎样的真相与博弈？谁是牌桌上的隐形玩家？全球经济将会被如何改变？
沙特的“焦土”战争
3月9日，国际油价暴跌30%，刷新了自1991年海湾战争以来单日最大跌幅记录，成为今年以来最严重的一次“黑天鹅”事件。而这背后，就是沙特的“自杀式袭击”。
在与俄罗斯谈崩之后，沙特宣布大幅调低其原油售价，成为第一个对市场采取激进行动的大国。沙特对亚洲的原油销售价格每桶降低4-6美元，对美国的原油销售价格降低每桶7美元，旗舰级阿拉伯轻质原油的折扣则扩大至每桶8美元，售价低至布伦特基准价格10.25美元/桶。
降价之外，沙特将把目前970万桶的日产量提升至1000万桶/日以上，之后再度加码至破纪录的1230万桶/日，最大产能至1300万桶/日。据彭博援引一家未具名的大宗商品对冲基金经理，“这相当于石油市场宣战”。阿联酋也跟上增产步伐。俄罗斯随即宣称，将抬升原油产量至1180万桶/日。
视高油价为日常目标的石油大国，将像开水龙头般，将廉价油注入因疫情而疲弱的市场。据IEA（国际能源组织）3月9日发布的《2020年石油市场展望》，预计2020年全球原油需求为9990万桶/日，较去年同期减少9万桶/日。如果最终数据坐实，这将是2009年全球经济衰退后，全球石油需求的首次下滑。海外财经媒体忧虑，“这将使石油市场陷入混乱。”
对俄罗斯来说，4月22日即将举行的公投中，普京需要利好消息扩大他的统治地位，等不及细水长流式的石油贸易收入。对沙特来说，这一反常规操作有一部分是积怨已久的爆发，2019年OPEC+各国减产执行中，沙特为了用稳定油价推动国有石油公司沙特阿美上市，足额完成了减产配额，而俄罗斯只有3个月完成了目标。既然你不愿意再减产，那我们就破罐破摔吧。
长期来看，两国财政会承受巨大压力。据报道，沙特保持财政平衡的最低油价是80美元/桶，俄罗斯只有40美元/桶。俄罗斯在承受低价方面甚至比沙特阿拉伯要强韧得多。这两个最重磅的石油巨头似乎做好了背水一战的准备，普京明确表示俄罗斯能够承受油价在六至十年里处于每桶25-30美元，沙特也表态扛得住每桶30美元的价格，但须增产弥补收入。
当下增产降价不符合其长期的战略合理性，但OPEC老大哥沙特与俄罗斯尽管尽管一拍两散，它们有着共同的敌人——美国页岩油。在2014-2015年，以沙特为首的OPEC联合俄罗斯增产，对美国页岩油进行战略压制，功败垂成。页岩油在美国金融部门“救命钱”的扶持下活了下来，更加坚挺。在过去的八年中，页岩油的产量飙升，使美国的原油产量和出口量创下历史新高。在2018年，美国一举超越沙特，成为世界上最大的产油国。
但这一次的价格战使美国页岩油生产商陷入求生模式。据华尔街见闻援引穆迪数据，北美油气公司在未来四年面临2000亿美元的到期债务，其中仅2020年的到期额就高达400亿美元。
若油价持续低迷，美国油气公司将面临巨大的流动性、债务风险。广发期货分析称，从美国页岩油的开采成本来看，平均新井成本大概在55美元/桶，而除掉投资之后的平均作业成本大概在30美元/桶左右。北美页岩油生产商已经受到压力，据路透社，为了削减成本，美国页岩油行业可能将其今年原先计划钻探的油井数量减少一半以上。
在这场新的价格战中，沙特俄罗斯两国都押注，它们能以比美国页岩油更低的成本向市场供应石油。而这场似曾相识的“逼宫”，却比上次更加缺乏纲领和凝聚力。
据半岛电视台评论分析，俄罗斯没有预料到沙特如此严厉的回应，已有退缩之意，开始呼吁OPEC +成员将其石油产量保持在2020年1月至3月产量的限制内，并愿意重回谈判桌。但沙特不予理睬，“没有理由”举行会谈。
功能性死亡的OPEC将能源市场拖入了超级hard模式。
OPEC的黄昏，能源市场的权力游戏
美国前国务卿亨利·基辛格曾说过，“如果你控制了石油，你就控制了所有国家；如果你控制了粮食，你就控制了所有的人；如果你控制了货币，你就控制了整个世界。”
OPEC的兴起与衰落，伴随着世界能源话语权的变迁。
上个世纪50年代，石油开始被广泛应用，成为各个世界强权国家争夺的对象。而当时的石油生产国虽有原油储备，但由于技术由美国标准石油公司拆分后的“七姐妹”（埃克森、美孚、英国石油、英荷皇家壳牌、德士古、海湾和雪佛龙）提供，石油价格也被其操控。1959-1960年，美国为了压低石油价格，单边弹压，引起石油产国的奋起抗争，1960年，伊朗、伊拉克、科威特、沙特和委内瑞拉五国成立OPEC，目的是夺回石油主权。
1973年10月，第四次中东战争爆发，OPEC国家为了打击以色列及其盟友，宣布石油禁运，油价从3美元/桶暴涨至12美元/桶，欧美发达国家经济被动瘫痪。数场战争过后，发达国家势力失去对中东石油的直接控制，OPEC开始通过统一行动，以石油撬动国家利益。
而技术在石油生产中又一次扮演了重要角色。随着页岩气开采技术的成熟应用，页岩油可采储量（约580亿桶）全球第一的美国2011年以来开始实现页岩油规模化生产。眼看着美国将打破传统能源市场格局，上文中OPEC和俄罗斯联手“排美”的一幕上演了。2014年，传统石油国家一手导演了油价暴跌，一年半间从100多美元/桶掉到最低25美元/桶。
这场阻击以沙特等国外汇储备告急的惨烈失败告终。2016年沙特又带领OPEC与俄罗斯达成OPEC+的减产协议，又将油价推回到了80美元。
沙特外储2015年大缩水，截止到目前已经较峰值缩水近35%。
而在OPEC+减产过程恢复元气过程中，美国页岩油产能趁势急剧扩大，成本不断走低，在2018年一举超过沙特和俄罗斯，市场份额约15%，成为全球第一大产油国，也成为原油几乎完全自给的国家。
OPEC除了难以回避的成本硬伤以外，内部问题也越来越严重。俄罗斯被吸纳组成OPEC+后，话语权重仅次于沙特，但其在减产议题上一直貌合神离，令原成员不满，一定程度上催动了卡塔尔2019年初的出走。而美国挟页岩油之利与国际制裁手段，已经令OPEC诸国再难伤其根本。
OPEC+的决裂提示了OPEC的黄昏降临。
水比油贵，石油战争中的世界经济
30美元左右一桶的原油价格是什么概念？国际原油一桶是158.98升，每升原油0.19美元，即1.3人民币；农夫山泉的价格在每升2元左右，如今是水比油贵。
此次全球石油价格和市场份额争夺战已全面开启，这场经济“消耗战”中，有能力在低油价下长期生存的公司将成功获得市场份额并赢得战争。
对于这场油价战争的发起者沙特，石油仍是经济支柱，还有扩大产能的空间。但在油价大跌背景下，沙特阿美石油公司跌破IPO价格，股份减持能给财政带来的收益空间减小，或将影响到其《2030愿景》的实现，去石油依赖化与石油收益的保障支持不能分开。
外媒援引消息人士称，包括道达尔，BP，埃尼和SOCAR在内的欧洲炼油企业均已确认了4月沙特原油供应的额外拨款，此时不抄底填库存更待何时。
中国是原油市场最大的买家，去年日均进口量超过1000万桶，原油对外依存度高达72%的中国。油价下跌似乎带来了抄底的好时机。但据界面新闻援引中石油经济技术研究院石油市场研究所所长戴家权，“这种情况下，中国加大原油进口的可能性不能说没有，但非常小。”新冠疫情导致原油和成品油库存高企是主要原因之一。国家增加原油储备不是没有可能，但如果国际油价继续深跌，并持续2-3个月，将会对国内石油企业积极的上游勘探开发业务造成极大影响，“到时可能不得不考虑限产了”。
国内成品油零售限价则可能迎来近1000元/吨的巨大降幅，全国大部分地区的汽油价格或将回归“5元时代”。
2月份中国冠状病毒爆发高峰期，石油需求下降了至少20%；据IEA预测，今年一季度，中国石油需求将同比减少180万桶/日，二季度需求情况有所改善。对于全球市场，这是今年早些时候中国发生的事情的映像，但规模更大。
而对美国来说，据路透社测算，如果美国油价跌至50美元以下，那么页岩油气商就会出现债务和利润问题。如果疫情继续冲击油价，美国多家页岩油气公司将要负债累累，面临破产。
而原油价格还会从更多方面产生连带影响。比如，一些产油国和公司用原油偿还贷款，而油价的暴跌让银行和机构不得不拨出更多资金，弥补能源部门造成的损失。
“对市场而言，原油已成为比冠状病毒更大的问题，”Vital Knowledge创始人Adam Crisafulli表示，“如果布伦特原油价格继续下跌，标普500指数几乎不可能持续反弹。”
参考资料：
《OPEC：生于1960，卒于2020》，华尔街见闻
《三大机构大幅下调原油预测数据，油价回暖恐要等到明年》，界面
《石油市场权利的游戏--衰落的OPEC 崛起的页岩油》，能源研发中心
《Oil price war sends US shale producers into survival mode》，Reuters
https://www.aljazeera.com/indepth/opinion/fall-opec-age-oil-price-wars-200312124946313.html
https://www.zerohedge.com/geopolitical/saudi-initiated-all-out-oil-war-could-lead-collapse-kingdom-itself
https://www.zerohedge.com/energy/oil-markets-predicting-risk-global-recess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