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友失去的一季,和雪场失去的一年
对“以一季养三季”的滑雪行业来说,雪友失去的一个雪季,是雪场失去的一整年。

2020年春节的一次滑雪经历对大地来说,是“大不幸中又有大幸”。

春节期间,疫情严重的武汉已经进入封城状态,帝都北京也已风声鹤唳,但资深雪友大地依然决定与要好的朋友前往崇礼滑雪,不浪费这个春节。

“大年初二我和雪友晚上到达崇礼,一切都按原计划进行。住店,吃晚饭,和以往每次来崇礼没有任何不同。”大年初三,大地和雪友在万龙滑雪场跟着从加拿大来的外教james上了他这个雪季以来的第一节滑雪课,“加上外教和翻译,我们一行十个人上了一整天的课,下午还去挑战了难度更高的蘑菇道,十分开心。”大地告诉笔者,这一天是他在崇礼滑雪以来收获最大的一天。

谁曾想,这竟是大地雪季的最后一天,这一课也成了这个雪季的最后一课。

大年初四,“末日狂欢”

从大年初三晚间到大年初四凌晨,太舞、富龙、多乐美地、银河和云顶滑雪场先后发布了停业公告:因疫情原因,奉上级要求,自1月28日起关闭缆车和雪道。

大地在大年初四清晨六点醒来,他看到这些雪场公告后,一个劲儿将手机屏幕向下翻,希望自己看不到万龙滑雪场的停业公告。

但奇迹没有发生,万龙订阅号的最新一条消息是:万龙将于1月28日停业。“我当时想,完了,我和朋友本想多滑几天,结果只能一日游了。”大地说。

当日上午,前一天带领他们滑雪的James紧急购买当日返回加拿大的机票,火速撤离了“疫区”。

不过,大地和朋友还得知了一个消息:虽然发了停业公告,但万龙雪场仍然在偷偷开放,“上午十点我们得到的消息是万龙会开到下午两点再停业,微信群里有雪友叫我们快点来。”

大地和朋友随即赶到万龙,匆匆买了一张四小时的缆车票,享受了一把“末日狂欢”。“中午开始崇礼下起了雪,雪友们都很兴奋,有的人还在山顶玩儿起了雪。”

大地眼中的“末日狂欢”是这样一副场景:工作人员一边开着缆车一边三三两两地规划着提前到来的“意外假期”,有的人一面清扫缆车站地面上的积雪,一面高喊着“放假喽!”万龙度假天堂董事长罗力身着一身纯白色的雪服也来滑雪,还唱起了赞颂北国风光的歌。

雪道上的人们预感这也许是本雪季的“最后一滑”,尽一切可能享受这片白色世界。“两点前已经有人在山顶合影留念了,下了山就去搞封板聚餐。”大地说。

所谓“开业到两点”也有所延长。“到了两点大家谁也不提关门的事儿,缆车继续开着,到了三点我正愁四小时的票时间就要到了,是不是不能进闸了,哪知三点过后雪场把进缆车的门闸都给撤了,不用刷卡也能上缆车。雪场的意思很明确:大家可劲儿玩儿吧,最后一天了。”大地说。

一场突如其来的降雪为大地们的“末日狂欢”助兴

晚上六点,“末日狂欢”宣告结束。回到县城之后,大地觉得“一切都不太对劲儿了”,一日之间,小城崇礼进入了“疫情时间。”

“我们住的宾馆不远处有家清真火锅,我和朋友本想在那里搞封板聚餐,到了之后发现关门了,老板说上面有通知,不让开了。”此外,大地在崇礼经常光顾的几个饭馆一律闭门谢客,唯一能搞封板聚餐的是酒吧街不远处的“两个庆火锅店”,堪称“业界良心”。

大地对笔者总结说,这次来崇礼,“大不幸中又有大幸”:“我们赶上了万龙最后一天开业,也赶上了万龙最后一天上课。”

大年初五一早,大地和朋友离店回京,在酒店大堂结账时的一番场景让他印象深刻:崇礼区西湾子派出所几位协警找上门来,告诉宾馆前台服务生:“我们几个马上拉个微信群,但凡出现持武汉和湖北身份证的游客,不要让他们住店,第一时间在群里通知我们!”没见过这么大阵仗的服务生一脸茫然,满口答应。

“一念之差没回北京,现在赶上了大福利”

就在大地离京当日,另有一拨雪友以别的方式滑上了雪。

“在返京路上我才知道,有人背着雪板徒步爬到山顶,再穿上雪板滑下来。爬的快的人一天能滑十几趟呢”大地告诉笔者,这一次他真正明白了“白色鸦片”的绰号安放在滑雪运动上,的确名不虚传,“还好我和朋友‘中毒不深’,婉言谢绝了群友们的邀请。”

老张就是登山滑雪队伍中的一员,这一天,已年近五十的他在一天的时间里不输其他年轻选手,徒步登顶红花梁(万龙滑雪场所在山的顶峰)六次,又登顶了大奔头(万龙一条有名的陡峭雪道)数次,用老张的话说,他这是用生命在滑雪。

然而,似乎有人看出来只关闭缆车没能阻止“白色鸦片”中毒者们登山滑雪这条路,数日之后,万龙关闭了上山通道,从此老张只能选择回京。

或者等待,等待一个谁也不知道何时能来,还能不能来的复工日期。

“我选择了等。”老张告诉笔者,大年初四之后,崇礼大部分服务业都关门了,他自己买菜自己做饭,守在自己租的县城里的房子里。“崇礼有一部分服务业专门做滑雪游客的生意,游客撤了也就关店了,但毕竟还有本地居民,他们吃穿用度不能停,长青路那一带的老商业街有些店铺没有关,实在不愿意买菜做饭了,我就去那边吃。”老张告诉笔者,他在崇礼一个小区内租了一整年的房子,所以他“等得起”。

另外一个情况是,就在大地和朋友回京后几天,京冀边界上北京一侧安排了执法人员测体温和登记信息,并要求这些进京者在无症状的情况下也要居家隔离十四天,十四天内不准再次离京;反观河北,也有对进冀人员自动隔离14天的要求。“这就意味着即便我此刻回京,也要隔离14天才能出京,到了崇礼还要再隔离十四天,即便万龙复工了我也要28天后才能滑上雪。”

这一等,居然等来了疫情雪季的最大礼包。

2月25日,万龙复工。老张雪季重生,二百多公里之外的北京朋友对老张羡慕不已。

雪场复工后的要求很苛刻,雪友需要提前三天预约,并且只能住在雪场内的酒店里,一旦返回县城就要隔离14天,换句话说,雪友的生活半径被“隔离”在了雪场之内,县城之外。3月2日,万龙又公布了一则通知,北京、湖北和广东三个区域的雪友被禁止预约滑雪,已经预约的也自动取消。

北京雪友的2019-20雪季彻底断送。

值得注意的是,北京是目前崇礼各个滑雪场的最大客源地,湖北广东不算,单禁止北京游客预约滑雪这条,对崇礼各雪场来说就基本意味着“闭门谢客”。

万龙滑雪场内的双龙酒店因疫情关闭,复工后也不接待预约前来的雪友

上述禁令对老张都不奏效,已经等了一个月的他被当作本地居民对待,只要预约并且住在万龙滑雪场内的酒店,他就可以继续他的雪季。“我虽然不是崇礼户籍,但有当地小区的出入证,和当地人待遇相同,不过如果不滑了要回县城里来住,我就必须在租的房子里隔离十四天。”老张说。

万龙的雪道从此空旷起来,缆车下站之外长长的队伍不见了。老张告诉笔者,现在万龙只用100多人在滑,雪场内的双龙酒店已经关闭,开放的只有万龙国际公寓,“国际公寓被租出去80多间,我住的是‘聚龙阁’里的一间,每晚380,不便宜。”但对“有钱有闲”的老张来说,当下还能滑上雪,他已是幸运儿。

复工后午休时分的万龙滑雪场休息大厅

疫情使雪场的直接收入减少了60余亿元

没有人知道这个雪季的崇礼雪场亏了多少钱。

笔者试图向北京和崇礼两地的各雪场具体了解目前的亏损情况,但当下多数雪场经营者都对这一数字闭口不谈。不过,从产研报告的估算数字中还是可以看出端倪:根据北京市滑雪协会伍斌副主席主编的《中国滑雪产业白皮书(2019年度)》(下称《白皮书》),按照2019年各类别滑雪场的滑雪人次增长率保守测算,他估计整个雪圈因为疫情而损失了近1200万人次的雪友,短期直接收入损失在66.8亿元左右,如果考虑其他因素,整体损失会超过80亿元。

如果以单个滑雪场为估算对象,与万龙同等规模的度假村式滑雪场的损失肯定高过中小规模的雪场。按照《白皮书》的估算,疫情导致平均每个度假村式滑雪场损失了20余万滑雪人次,按照人均消费1500元(包括雪票,雪具租金,餐饮和住宿等)来估算,每座雪场短期直接收入就减少了3亿元。“根据我掌握的实际情况,大型雪场直接收入损失至少有2亿元。”伍斌说。

“滑雪场本来就是一门以一季养三季的生意,大多数雪场在冬季以外是没有任何收入的。雪友失去的一个雪季,是雪场失去的一个整年。”伍斌说。

《白皮书》估算,单个大型度假村式滑雪场短期直接收入减少超过1000万元,整个雪圈损失超过80亿元

值得注意的是,就在“以一季养三季”的商业模式倍受挑战,很难盈利之时,《白皮书》还指出了另一个事实:尽管自2015年申奥成功后滑雪产业的各项数字每一年都在上升,到2019年也仍处于上升通道中,但显而易见的是,即便抛开疫情因素(疫情几乎没有影响2019年内的雪圈),从新增雪场数量,新增滑雪人次,新增重复消费的资深雪友数量等几个指标来看,雪圈的增速放缓了。

增速放缓,疫情又不期而至,雪上加霜。

复工是雪场亏损的另一个原因。黑龙江省冰雪产业研究院张贵海院长告诉笔者,他也不太能看懂雪场拒绝北京游客的做法。“崇礼不像东北,这里的人滑雪热情并不高,绝大多数营业额是北京游客贡献的。根据我的统计,张家口本地居民只占崇礼滑雪人次的8%。”张贵海说,雪场是走量的生意,如果北京人来不了,万龙一天就只有不到200人的客流量,而水电和其他人工成本还要照付,这只会扩大他们的亏损,也就是越复工越赔。

在张贵海看来,背后的原因有二:政府方面希望营建一种复工复产的氛围;雪场也希望给滑雪发烧友送个人情,准备陪本赚吆喝。

但是,人情还是没有送到位。有的雪友在为已经买下但却无法使用的雪场季卡犯愁。

阿松于2019年底买了一张由包括万龙在内的五家雪场发起的“2022通滑卡”,只花了2022元的价格,在19-20雪季的每个平日他都能在五家雪场内使用。与单个雪场动辄五六千的全季卡价格相比,2022卡持有者占了个大大的便宜,但如今,阿松的2022卡补偿问题弄得他十分头疼。

3月中旬,万龙出台了2022卡补偿方案:没有使用过的卡,从下雪季的1月25日至下雪季末仍可使用;已经使用过的卡,从下雪季的1月25日至下雪季2月25日期间可以使用。阿松手中这张卡是已使用过的,所以只能在下雪季获得一个月有效期的补偿,他很不满意。

万龙滑雪场的雪季通常在4月中旬基本结束,阿松们与万龙争的,就是这不到两个月的时间。

张贵海告诉笔者,在他看来补偿期限从下雪季的1月25日起算,持续到下雪季末是本分,把有效期直接平移到下个雪季是“大礼包”,这两种方式都没问题。但只补偿从停工到所谓“复工”的这一个月的时间,让他有些看不懂,“已经亏成这样了,再送个顺水人情又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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