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19年1月,英法德创建新结算机制,以帮助伊朗和欧洲企业绕过美国制裁进行贸易。
三月的最后一天,愚人节前一天,德国外交部率先宣布,三个欧洲国家(英国、法国和德国)确认,INSTEX(贸易互换支持工具)成功完成第一笔交易,向伊朗出口了一批医疗物资。
“这批货物现在在伊朗了。”德国3月31日在一份声明中说,但没详细说明出口货物是什么,更没指明哪些机构参与交易。只简单宣称,INSTEX体系和它的伊朗同行STFI(特别贸易和金融机构),将致力于更多的交易和推进双边机制的建设。
德国这份低调而神秘的官方声明,宣告成立一年多的INSTEX体系正式开张。

3月31日,INSTEX成功完成第一笔交易
绕 过 美 国
刚刚完成首桩交易的INSTEX体系,是欧洲和美国博弈的产物。
美国总统特朗普上台后,奉行“美国优先”和单边主义政策,这让欧洲盟友深感不安。2018年5月,美国宣布退出伊核协议,恢复并追加对伊朗的制裁。作为回应,伊朗分阶段中止履行协议的部分条款。
伊核协议是欧美与伊朗外交斡旋的重要成果,如果伊核协议最终失败,不仅欧盟此前数年的外交努力付诸东流,欧盟各成员国在伊朗的经济利益也将受到严重损害。
一旦中东战火再燃,成千上万的难民涌过来,欧洲又会面临人道主义的选择困境。有前车之鉴,英国、法国和德国终于在伊朗问题上开始联手出击。2019年1月,三国创建INSTEX结算机制,帮助伊朗和欧洲企业绕过美国制裁进行贸易。

中东难民
该机制的核心是以物易物,具体操作流程是:若一家欧洲企业A想要购买伊朗的藏红花,INSTEX就会寻找另一家想给伊朗出口机床的欧洲企业B。两组交易合并,当A购入伊朗藏红花,且B又向伊朗出售机床时,A购买藏红花的钱,就能转入B的账户,作为B出售机床的收入。
采用INSTEX体系运作贸易,钱并没有在欧盟和伊朗之间流动,流动的只是商品货物,从而回避了以美元结算的SWIFT(环球同业银行金融电讯协会)系统。
外界认为,这是欧洲对美元结算系统的正面反抗,尽管目前看起来力量尚且弱小,一旦在全球形成燎原之势,美国人就要高度紧张了。
面对日渐离心的伙伴,美国一再警告,任何利用该系统进行的非人道主义活动之外的交易,都会受到制裁。

伊朗希望交换欧洲商品的是石油
迫于美国的威慑,INSTEX体系只把药品、医疗器械、农产品这些人道主义相关的产品放进来,而伊朗贸易重头戏——石油、天然气则被排除在交易之外。
去年6月28日,欧盟官方网站上发布声明,法国、德国和英国向所有参与方通报,INSTEX体系投入运营,可供所有欧盟成员国使用,并且正在处理首批交易。但此后,再无任何成功交易的消息传出。
事实上,INSTEX体系建立的初衷,并非为促进足够量的贸易交换,而是为说服伊朗遵守伊核协议。伊朗也有自己的小算盘——希望打破美国封锁,把石油运往欧洲。
2019年7月,伊朗外交部部长接受《金融时报》采访时就直言,“除非石油纳入结算机制,不然这(INSTEX)不够实质性。没有石油,就没有实质性的贸易。”
欧洲和伊朗各有心思,吵吵嚷嚷,INSTEX体系的运作始终停留在纸面上。德国之声曾指出,世界各大银行担心遭到美国的制裁,不愿意为涉伊项目提供贷款。期间,包括法国提出向伊朗提供信用贷款,也没有落实。

伊朗南部波斯波利斯古城遗址
一 波 三 折
因为不满欧洲国家未能保护德黑兰的利益,伊朗自2019年5月以来已先后分三个阶段,中止履行伊核协议部分条款,以至于美国和伊朗的分歧越来越大。
与此同时,伊朗在周边的军事活动越来越密集,为了压制不满的声音,国内统治也更加铁腕高压。伊朗对中东的和平,尤其是对美国的盟友构成了挑战。中东局势一触即发,战火近在眼前,欧洲各国焦躁不安,加紧INSTEX体系的运做,想把伊朗和美国拉回谈判桌。
2019年12月1日,比利时、丹麦、荷兰、挪威、芬兰和瑞典等6个其它欧洲国家,宣布加入INSTEX体系。伊朗对此表示欢迎,称新国家加入,能为机制注入活力,使体系向正式运营更进一步。
同一天,伊朗副外长阿拉格齐说,INSTEX体系能够覆盖伊朗20%的对外经贸往来。他希望这一比例未来能够继续提高。阿拉格齐称赞,其他国家远离美元作为结算货币的做法,“这是非常重要的”。

伊朗民众哀悼苏莱曼尼
就在INSTEX体系不断壮大之时,不按常理出牌的特朗普,于2020年1月3日突然发动“斩首行动”。美国三枚火箭弹射向伊拉克巴格达机场,伊朗军事指挥官苏莱曼尼当场丧生。
苏莱曼尼之死震惊世界,更激化了美伊矛盾、恶化美欧互信,也使英法德内部,尤其是英国与法德之间的分歧变得更加明晰。
美国重压之下,刚刚成功脱欧的英国开始摇摆不定。2010年1月14日BBC消息说,英国首相约翰逊接受采访时表示,应该用一份“特朗普协议”来取代伊核协议,因为“特朗普是达成协议的行家里手”,而现有协议“存在很多不足”。

亲伊朗抗议者,冲进美国驻巴格达大使馆园区。
根据《纽约时报》等媒体消息,特朗普在做出斩首决定的时候,并未事先知会他的北约盟友——即使它们在伊拉克也有驻军。
有消息称,英国首相在度假期间,听闻苏莱曼尼之死后,对美国单边行径颇有怒意,不过《纽约时报》1月14日分析指出,如何在“脱欧”后与美国达成有利的贸易协议,才是英国的头等大事,约翰逊不想为伊朗而开罪特朗普。
德法考量则完全不同,早在提出构建INSTEX时,两国出力就比英国更多。路透社此前报道,INSTEX机制的总部设在巴黎,内部工作人员以法籍和德籍居多。
《纽约时报》报道还称,美国斩首行动后,在欧洲三国联合声明中,德法本希望加入对美国更尖锐、更不留情面的措词,但最后一刻被约翰逊阻止。英国、法国和德国政府随后发布联合声明说,鉴于伊朗进一步中止履行伊朗核问题全面协议,三国启动伊核协议框架下的争端解决机制,但不会追随美国对伊朗“极限施压”。
苏莱曼尼遇害,打乱了INSTEX的运行节奏,欧洲内部难以统一。伊朗总统鲁哈尼谴责欧洲国家食言,没能让伊朗经济免受美国制裁的影响。伊朗宣布废除伊核协议,INSTEX体系大受挫折。

新冠席卷之后,伊朗首都街道空荡荡
新 冠 之 变
由于各方猜忌互疑,INSTEX运行一直没有达到预期。与此同时,俄罗斯却有所图谋,希望该体系发挥更大作用。
去年7月,俄罗斯副外长里亚布科夫表示,INSTEX系统已经建设完成,俄罗斯等欧盟之外的国家也有意加入这个机制。随后,俄罗斯多次在公开场合重申,渴望加入INSTEX机制,并要求把伊朗的石油也纳入交易范畴。
俄罗斯高调宣言和运作之下,让这个还没有正式交易的机制,成了世界大国博弈的所在——欧洲可以邀请俄罗斯加入去美元化体系。伊朗多次表示,中国也可以成为INSTEX中一支举足轻重的力量。
到了2020年2月26,俄罗斯卫星通讯社消息说,俄伊两国的INSTEX结算机制已经启动,正准备交易。俄罗斯副外长向记者表示:“我们建议同仁,采取措施增强INSTEX结算机制,该机制已经启动,并准备在该机制框架内进行交易。”

伊朗街道,正在消毒
同一时间,新冠疫情如海啸一般席卷着全球,所到之处哀鸿一片。伊朗的感染病例数超过4.4万,死亡近3000人。伊朗政府担心疫情会持续几个月,死亡可能超过万人。
伊朗国内药物和医疗设备,多依赖海外进口。伊朗这些物资约占90%左右的进口市场份额,尤其是医用耗材产品,如注射器、导管等,国内更是稀缺。但是碍于美国的封锁和打击,伊朗在医疗设施的采购上阻碍重重。
病毒不断蔓延,伊朗疫战艰难。外界呼吁欧盟启动INSTEX机制,提供人道主义援助。此时,伺机出击的俄罗斯已经开始行动,欧洲自然也不会错过良机,向伊朗出口了医疗设备。
3月31日,自从欧洲去年6月开始放话,说交易已经启动,间隔了10个月之后,INSTEX体系具有象征意义的首桩交易终于完成。

目前伊朗的感染病例数超过4.4万,死亡近3000人
这种去美元化的机制一旦被激活,全世界都会观察它的下一步动作。不愿看到美元独霸世界的人,或许认为欧盟打响了去美元化的关键一枪。但值得指出的是,INSTEX这种以物易物的机制,交易品种少,进出口差额大,缺乏持续动力,如果没有变革,可能很难维持下去。
从欧洲谨慎的行动来看,显然是忌惮美国的。如今全球超过七成的国际结算,仍然是通过美元进行的,外界并不看好INSTEX体系。INSTEX体制能走多远?能有多少突破?仍然是个未知数。
资料来源:纽约时报,金融时报,新华社,中国商务部网站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