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冰封的市场环境下,他学着放下一些执着,却仍在坚持表达自我。
影院复工被叫停,5328家影视公司注销,16家影视上市公司一季度亏损超11亿……疫情之下,影视业进入最寒冷冬天。
如果不是疫情蔓延,青年导演仇晟处女作电影《郊区的鸟》,会在这个春天与观众见面。去年,这部作品曾因为审查修改、档期拥挤,两次延期上映。
2018年7月,《郊区的鸟》在第12届FIRST青年电影展上获得最佳剧情片。美好的开始后,谁也没料到,公映之路走得如此坎坷。
疫情爆发的3个月来,影视业天地变换。仇晟原计划5月开机的第二部电影《犬父》,也受疫情影响,融资出现变动,不得不推迟到下半年拍摄。
“之前,电影业发展和经济运行一样,数字一直在增长,没有停下来的迹象。疫情浪头打下来,某些幻觉消失了,需要更加看清一些东西。”在最近与全历史的对谈中,仇晟有些感慨。
冰封的市场环境下,他学着放下一些执着,却仍在坚持表达自我。
等待影院复工时,等来了盗版
《郊区的鸟》在FIRST青年影展、澳门国际影展先后获得大奖,颁奖词无一例外都提到了作品的诗意。诗意这个词,的确与仇晟戴着眼镜、文质彬彬的气质很搭。
1989年生的仇晟在香港浸会大学读过三年电影制作专业硕士。而在那之前,“清华学霸”和“理工男”曾是他身上的标签。
仇晟大学本科是在清华大学读生物医学工程专业。他通过学习发现,某种意义上,人的意识特别混乱,这也是他在电影里想讲的内容。

仇晟(右)在《郊区的鸟》映后现场。
《郊区的鸟》中有两段平行故事,青年与少年相互对应。电影主题不易概括,但能看出导演对个人自我意识与社会精神状态的关注。
许多艺术片影迷期待在大荧幕看到这样的作品。但《郊区的鸟》今年春天上映的计划,还是被疫情爆发阻断了。
1月22日,仇晟在完成手头工作后,从北京回杭州老家过年。原来只打算在家里待一周时间,2月1日回京继续电影工作。但持续蔓延的疫情,让他不得不留在家乡两个月。
疫情波动下,影视行业受到冲击。面对同样的寒冬,行业从业者却各有各的不幸。
在杭州做影院的,停业近两个月后短暂复工几天,又停下复工脚步;过年前正在拍戏的,项目直接停掉,不知道什么时候再复工;剧组在福建拍摄的,疫情爆发时在当地宾馆住了一个半月,直到3月底复拍……
仇晟从圈子里的朋友身上,见证了疫情的负面影响。在等待疫情结束的日子里,让他感到沉重的消息也传来了。
随着《郊区的鸟》北美版蓝光碟3月底发售,国内网站4月7日开始发布相关下载资源。仇晟曾经满怀希望的作品,还未等到在院线上映,就已躺在许多人的网盘里。

仇晟发表文章呼吁大家不要制作和分享电影数字文件。
盗版资源流出前后,仇晟先后两次在微博发声,“恳请大家”不要制作数字文件并进行分享,不要通过盗版下载观看《郊区的鸟》。
相对于台湾名导蔡明亮直接手撕《日子》盗版分享者,仇晟的发声和气、低调,更加温文尔雅。“我不是性格那么激烈的人,有时候受到欺负,也挺达观的。”
在这之外,仇晟对于盗版的态度也比较矛盾。盗版为国内观众补充了许多电影流通性的不足,他作为电影爱好者,也曾通过下载观看了数以千计的电影。
然而,盗版流出也会给院线电影上映效果造成冲击。“《郊区的鸟》已经获得了公映许可证,仍然要用盗版来完成流通吗?”仇晟有些沮丧。
如果是往常的环境下,艺术电影的资源流出,一般不大会登上网站首页。正因为最近没什么国产电影,《郊区的鸟》被放在许多网站首页推荐第一位。这让仇晟感到“又好气又好笑”。
好不容易融到的投资飞了
等待是漫长而未知的,仇晟曾几次回想:如果去年电影上映了就好了。
但是如果穿越回去做决定,定档依然会纠结。国内艺术电影院线的缺失,让艺术电影排片非常受限。
2019年,因为错过了春季这个艺术片传统的档期,《郊区的鸟》最后定档在8月30日。刚宣布定档时,暑期档与国庆档夹缝中的那个档期排片量还不错。后来,随着很多片子临时改档,《郊区的鸟》排片一降再降,最终不得不选择撤档。

《郊区的鸟》由李淳和黄璐主演。
上映难,筹拍也不易。在国内电影市场,新人导演想做一部艺术片,实现难度很大。
仇晟最初在为《郊区的鸟》找钱时很困难。“2016年最开始找钱找了大半年,一分钱没找到。”剧本写了4万多字,发出去后,能够坚持看完的不是很多,也有一些人说看不懂。
做这样的故事,剧本没有那么外放、“招人”。仇晟当时都已经准备放弃,转做其他项目两周,却还是放不下。“就算找不到钱也要把项目做下去。”仇晟自己先垫了点钱做起来,过了一个多月,他遇到了契合的制片人与投资方,《郊区的鸟》这才继续推动。
电影获奖后,仇晟有了一定知名度,有儿童片、悬疑片项目来找他拍摄。但仇晟还是坚持自我表达,做真正想做的项目。他的第二部长片《犬父》,以自己的父亲和一条狗为主角。2019年年初开始融资。

《犬父》预告海报
影视业的资源寒冬,彼时已经表现得非常明显。《犬父》融资情况比仇晟预期的要差很多,很多投资人举棋不定。
尽管如此,仇晟当时对于第二部电影的未来,态度也比较乐观。“随着预算增长,《犬父》的演员和团队都会升级,就像国家经济形势一样,永远在增长。”
乐观的小火苗还是被突如其来的疫情浇灭了。面对疫情蔓延的冲击,一些影视公司自身难保。原定的几家投资方中,有两家改变了投资意愿。
“我这样的电影,不是市场刚需,在市场多元化的时候才能存在。”仇晟自己的公司也是自负盈亏,他也能理解投资方在本身很艰难时候,改变投资态度。
好在疫情让人心境变得更加简单,留在杭州的两个月里,仇晟又重新修改了三次《犬父》剧本。 他把剧本作了一些删减,去掉了一些花哨、表面的东西,现在的内容更接近剧本核心。
特殊环境下的驯服
3月底,仇晟从杭州回到北京,隔离14天后开工。他一边继续给《犬父》做融资,和制片人开会,确定演员和阵容;另一边,也接一些短片拍摄工作。最近他正在给一家游戏公司一款大型游戏做预告片。
“影视创作者应该不拘一格地拍一些作品。在保证一定创作自由前提下,把理念融入广告、MV、网络电影等。”仇晟说。
拍这些作品,不光能推动自身创作,也能通过接活改善自身生存状况。
虽然有之前的海外放映收入以及一些参加电影节获得的奖金,《郊区的鸟》还是有很大一部分成本没有收回。
疫情期间,一些院线电影转而选择网上直接点播。这在仇晟看来,是大势所趋。但他更期盼的是,网络平台能够以更标准、专业,更尊重电影的方式,向用户推荐电影内容。

仇晟(中)拍摄《郊区的鸟》现场。
在为《郊区的鸟》遭遇盗版发声时,仇晟反复谈到理想中的电影生命周期“电影节—院线—流媒体平台”。这给人一种感觉,《郊区的鸟》一定会坚持通过电影院线放映。
但对谈中,全历史得到了意料之外的答案。“这两天,我有和制片方、投资方聊过这个话题。我觉得可以接受,甚至有点倾向于这么做。”仇晟说。因为疫情波动,影院全面复工时间不可预判。《郊区的鸟》再按照理想中状态与观众见面,比较困难。
“一部电影也有它的生命周期。明年上、后年上,就已经是新的语境下的另外一个东西。”仇晟说,如果平台方提出的线上收购价格等条件,能和制作团队、资方期待一致,也可以直接在网络首播。
仇晟当然比任何人都希望《郊区的鸟》能够通过院线公映。电影拍摄前后遇到的重重挫败,那么不易。
这样的态度转变,是特殊环境下的一种驯服。
他还是对电影很有热情,但又认为有时候制造电影这件事情本身,并没有那么有趣。“当你想做一部电影,就像是带着肿瘤生活,它会拖着你,耗费很多资源。我得借钱,要获得别人的关注和帮忙,完成和实现过程很费周折。”
如今,《犬父》资金比较紧张。仇晟又开始经历一次拍摄电影的不易。
“电影是对每个人的耳边私语”
《郊区的鸟》2018年7月在FIRST电影节获奖至今,不知不觉已经过去近两年。未来,这部作品将以怎样的方式与观众正式见面,还不清楚。
经历三次上映延期,仇晟心态越发冷静。
“我第一次感受到挫败时,还挺愤懑的,甚至有点抑郁。这之后发生的事情多了,也逐渐看开了。”仇晟说的是,《郊区的鸟》最早原本计划2019年年初上映,但因为审查意见较多,未能及时获得龙标。
在就审查意见进行删改过程中,他不得不开发一些新的表达,这些表达的效果往往不及最初的想法。在删改数十个画面后,《郊区的鸟》终于在2019年4月取得公映许可证。

《郊区的鸟》剧照
“郊区的鸟”不是野外的鸟,也不是宠物鸟,是一种半驯化的鸟。就像是万能青年旅店歌中唱到的“前已无通路,后不见归途”,很尴尬,不知道自己家在哪里,又不愿意简单地就走。仇晟曾这样解读《郊区的鸟》的定名。
“前已无通路,后不见归途”,曾被用来描述城市变迁下人们的心境。现在看来,有些像许多影视从业者的处境。
困境重重下,最让仇晟珍惜的是和一些青年导演、影迷互相交流电影的氛围。
对于电影的热爱,能帮仇晟稀释生活的挫败感。他从高中开始就是电影爱好者。待在杭州的两个月时间里,他疯狂补看了100多部。
在过往多次媒体采访中,他经常回忆起最初想拍电影的决定性瞬间。高考前,他有一次在教室用投影仪看《不羁的天空》。片中,男主人公回忆起童年时躺在妈妈膝头,夕阳下有很多鱼跃出河面。
那个从未见过,但又觉得如此熟悉的画面,感动了他。“我当时想拍这种电影,想把这些在别人生命中不存在的瞬间给塞到别人的生命里去。”
仇晟希望通过自己的电影,慢慢构建一个世界。“电影院里,所有人围着一块屏幕,看起来像是那块屏幕在广播它的讯息。而我的理解,电影是蹲下来对每个人小声说话,像是耳边私语。”
创作一部电影往往需要两三年时间,耗神费时。电影之外,仇晟也通过其他艺术形式表达自我。在杭州那两个月,他用视频记录下疫情期间的杭州,积累下1T素材,希望将来剪成纪录片。他还创作了诗歌和装置艺术。
近段时间,一首《少年》成为短视频平台神曲。划开抖音快手就是那句“我还是从前那个少年,没有一丝丝改变”。它能够大火起来,或许正是因为许多人做不到歌词中所说的“时间只不过是考验,种在心中信念丝毫未减”。
“电影之外,你喜欢许多艺术形式。会不会有一天,就改行彻底不拍电影了?”全历史问。
“不确定,不好说。”仇晟没怎么犹豫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