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底，美国阿拉斯加州的Matanuska-Susitna Borough学区委员会投票决定将五本书从高中英语选修课中删除，引发争议。

这些书通常被看作美国经典，删除原因如下：

F.S.菲茨杰拉德的《了不起的盖茨比》——“语言和性暗示”；

拉尔夫·艾里森的《看不见的人》——“语言、强奸和乱伦”；

蒂姆·奥布莱恩的《士兵的重负》——“亵渎和性暗示”；

约瑟夫·海勒的《第二十二条军规》——“少量种族主义诽谤”，书里角色“带有典型的‘军人’厌女症和当时的种族主义态度”，描绘了“肉搏和持枪暴力场面，也有针对妇女的暴力行为”；

玛雅·安吉洛的《我知道笼中鸟为何歌唱》——“含有露骨的性内容，比如作者小时候遭受的性虐待，以及‘反白人’的信息。安吉洛的书部分是自传，部分是小说，详细叙述作者从早年到成年后所经历的许多真实事件，其中许多回忆导致该书受到质疑或被禁”。

Matanuska-Susitna Borough学区位于安克雷奇东北部约40英里的帕尔默市，是阿拉斯加第二大学区，为46所学校和19000多名从幼儿园到12年级的学生提供服务。和中国不同，美国的学区是独立的功能性基层政府，承担当地教育职能，可以向区内征税并且征收地等。

在这项投票决定中，该学区委员会的五名成员支持删除，两名成员反对。目前，这些书在图书馆的位置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删除后，读这些书的人更多了

据《纽约时报》，该学区委员会成员Sarah Welton称，她注意到很多学生缺乏批判性思考能力，所以删除这些书可能是对他们的“伤害”。

“对我来说，教育的一部分就是处理争议性话题。所有书籍提出的社会问题反映人们需要不断了解自身以外的经验。靠隐藏或忽视问题来保护学生，无助于学生为他们所继承的世界做好准备。” Sarah Welton在一份声明中写道。

相比Sarah Welton，委员会副主席Jim Hart提到《我知道笼中鸟为何歌唱》中的一章采用生动形象的语言描述猥亵行为。

“如果我现在读这些内容，那委员会有充足理由训诫我。如果我在职场环境中读这些内容，比如我的办公室，那我会被拉到机会均等办公室（equal opportunity office）。如果你有不去机会均等办公室就不能公开阅读的书，那这可能是个很好的测试方法。” Jim Hart在会上说。

Jeff Taylor也是委员会成员之一。他支持删除这些作品，并在Facebook上的一份声明中强调，这些书没有被禁。

“它们在书架上，在教师的图书馆里。它们是可以买到的，能作为优秀文学作品被认可和推荐，也能被讨论和书写，没有被禁。”

但是，Jeff Taylor称，删除它们是为了让家长有更多的“自由、控制和参与”孩子的阅读，“让家长在学生的思想和知识形成过程中担负更多责任”。

该学区的发言人Jillian Morrissey说，他们审查了本学年的英语选修课教材，包括利益相关者和社区的调查，教师、图书馆员和行政人员委员会的审议。“当这些工作完成后，行政部门才向学区委员会提交了一份关于课程教材的建议。”

针对这项决定，美国图书馆协会致函该学区委员会，称对投票结果表示担忧。在他们看来，每个社区对什么才是适合高中生的课程有不同意见。每一个反对指定书的人，就会有其他人赞成。

“基于这个原因，学区应该依靠阅读和研究过文学和教育学的教师和教育工作者的专业判断来决定什么样的书籍最能满足学区的教育使命和学生需求。”

据CNN，帕尔默市议会议员Sabrena Combs认为，“那些说出现在学校里的话题不该太过残酷或者可怕的说法是很荒谬的，因为这样一来，当你的孩子毕业时，完全不知道自己以外的任何经验可能是什么”。

而且，Sabrena Combs不仅对这一投票决定感到愤怒，也对投票时机表达不满。因为现在美国处于新冠肺炎大流行之际，公众根本没有机会表达意见和参与讨论。一些高中生的父母称，他们也是会后第二天在报纸上得知这一消息。

不过，当该地区的美国公民知道这项举措后，引发不少反响。

比如Sabrena Combs连续九天每晚在Facebook上阅读蒂姆·奥布莱恩的《士兵的重负》以示抗议。这也是她最喜欢的书之一；律师DanaLyn Dalrymple在Facebook上发起 “Mat-Su山谷禁书挑战赛”（The Mat-Su Valley Banned Book Challenge）的活动——只要学生阅读完这五本书，就有机会获得100美元的奖励。因为这项活动吸引很多人参与，DanaLyn Dalrymple称可能会提高活动奖金。

“几乎每个人都至少读过一本，这就是为什么它几乎立即引起人们的共鸣。这些书是阅读的基础。” DanaLyn Dalrymple说。

除此之外，数百人加入了一个Facebook小组，抗议删除这五本书的决定；荣获格莱美奖、来自阿拉斯加的摇滚乐队Portugal送这些书给那些想要阅读的学生；一家当地书店老板称，自社区成员投票希望他们的商店免费向青少年提供这些书籍以来，捐款一直源源不断。

“社区对此反应强烈，人们对禁止和审查涌现的关注和反对呼声相当令人惊讶，但这是一种好的方式。”帕尔默市的书店Fireside Books老板Mary Ann Cockle说。

下架或删除图书的增多可能反映整个社会越来越保守化的趋势

阿拉斯加州Matanuska-Susitna Borough学区这项决定并不是孤立的个案。因为从最近几年各地图书馆和学校删除某类图书的行为来看，可能反映整个社会越来越保守化的趋势。

比如《卫报》报道，2019年要求美国各地图书馆下架图书的次数增加了17%，接近五分之一。全年共377项质疑，计划移除566本书。根据美国图书馆协会公布的学校和公共图书馆里被禁止或抗议的图书名单，2019年最受质疑的10本书中，有8本都是基于LGBTQ题材或叙事。

其中，Alex Gino的《乔治》（George）排名第一。自2015年出版以来，该书每年都进入前十。抗议这本书的人认为，它关于性别认同，涉及性暗示，还与“传统家庭结构”相冲突，觉得学校和图书馆不应该“把需要讨论的书放在孩子手里”。

进入前十但没有LGBTQ内容的是加拿大作家玛格丽特·阿特伍德的名作《使女的故事》和全球畅销书《哈利·波特》系列。前者被认为牵涉“性暗示”，后者则被看作包含为了达到目的使用“邪恶手段”的人物。

“今年，我们看到挑战LGBTQ书籍数量不断增加的趋势在延续。我们关注的是，许多书都是适合年轻人的年龄和发展的书籍，但这些书却因为据称推进政治议程或将儿童性化而受到质疑。图书馆是社区机构，旨在为不同社区服务。这包括所有类型的个人和家庭。” 美国图书馆协会智识自由办公室执行主任Deborah Caldwell-Stone说。

在一份涵盖40多个言论自由组织发表的联合声明中，谴责了图书馆和学校移除LGBTQ书籍的行为。

他们提到，2015年以前的5年，也就是美国最高法院裁决全美同性婚姻合法那一年之前，LGBTQ书籍从未占到最受挑战书籍前十的20%以上。但是，2015年以后，这些书籍至少占到40%。2019年，这个比例达到创纪录的80%。

“当LGBTQ的故事以这种方式被压制时，来自LGBTQ家庭的年轻人和儿童会得到这样的信息——他们自己的故事和生活没有价值，他们是可耻的。然而，阅读并认可他们经历的故事，他们可以从中认识自己和家人，增强自我价值感，帮助克服与社会边缘化相关的经历和感受。”声明写道。

《纽约时报》称，对图书的挑战往往反映时代的变化。例如，作为被浴室法案、移民和种族的政治争论所定义的大选年，2016年最常被挑战的书目中，几本都是关于性别、宗教多样性和LGBTQ的主题；2020年1月，密苏里州众议员Ben Baker提出一项法案，将对提供“年龄不合适性材料”的公共图书馆雇员处以罚款或监禁。

“要图书下架的要求让人深感忧虑。我们发现年轻人尤其需要在他们所读的书中找到自己的影子。满足这些需求并不会剥夺那些持有其他观点的人的任何东西。"Deborah Caldwell-Stone说。

这种现象也不光在美国发生，比如2018年，因反同团体的抗议，中国香港公共图书馆将 10 本童书下架（闭架）。当时，香港立法会议员陈志全称，早在 2014 年反同组织就曾向公共图书馆提出抗议，要求下架三本书籍，但并未得到回应；同样在2018年，村上春树的《刺杀骑士团长》被香港淫亵物品审裁处评为第二类不雅物品，在香港书展上下架。

如果我们追溯更远，也会发现这些所谓的“限制级”书籍是观察社会心态和文化的窗口。比如2018年11月到2019年1月，牛津大学图书馆会举办了一个展览——《Phi 的故事：被限制的书籍》（The Story of Phi: Restricted Books）。该展览展出了从 1882 年起被牛津大学图书馆列为“限制级”的书籍，希望保护年轻人不受“非道德”材料的影响。这些作品包括D·H·劳伦斯的《查泰莱夫人的情人》、奥斯卡·王尔德的《道连·格雷的画像》和奥维德作品中具有“色情暗示”的插图等。

不过，也许令人欣慰的是，据《阿拉斯加公共媒体》（Alaska Public Media），人们抗议之后，这项决定成为全美热点，学区委员会称将考虑公众意见，于5月6日再次开会，或将撤销投票结果。

头图为电影《了不起的盖茨比》剧照，来自：豆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