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宫崎骏新片沿用小说《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原标题,史无前例地把影片主题点出来。面对这一宏大命题,他将给出自己的解答。
作者 李明远
编辑 韩方航
5月14日,吉卜力工作室制作人铃木敏夫接受美国《娱乐周刊》采访的报道刊出,透露宫崎骏新片《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目前为止做完36分钟,希望能在接下来3年内完成。
这部新片被视为今年79岁的宫崎骏“最后一部动画长片”,制作进度艰辛,过程是一个“三年又三年”的故事。2017年新片启动,当时铃木敏夫说,大概需要三四年时间完成;如今三年过去,观众得到的答案是再等三年。
截至目前,这部万众瞩目的新片还未发布剧照、海报等物料。已知的讯息是,新片直接取材自日本作家吉野源三郎1937年发表的同名小说。通过阅读小说《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观众可以由此展开一些合理想象。这部备受期待的新片,就像是宫崎骏对人生的一次总结陈词。

《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2019年在中国内地引进出版。
归来仍是少年
回望宫崎骏执导的动画长片,留下了许多闪闪发光的角色。从1984年的《风之谷》开始,他执导的动画长片,往往以少女为主角。《魔女宅急便》《幽灵公主》等从片名就能看出主人公是女性。
2019年,《千与千寻》在中国内地上映,引发了人们又一轮热烈探讨。这部作品中的主人公千寻身处魔幻世界,却不会任何魔法,像是人们在生活中能看到的平凡女孩。宫崎骏在企划书中写道,《千与千寻》是为十岁少女们而作的电影。“我只希望她们能够明白,这个世界有着无数的可能性,她们其实拥有这个世界。‘没问题,你绝对做得来’,我想要传达这个讯息。”
曾写过《捕风者宫崎骏》《感受宫崎骏》等图书的研究者秦刚说:“在日本这样一个男权至上的传统社会中,宫崎骏的作品似乎是在为女性主义张目,他笔下的一个个纯洁、勇敢、高尚的美丽少女征服了整个世界。”

宫崎骏作品多以女性为主角。
相较于以女性为主角的动画作品侧重于鼓励孩子,宫崎骏以男性为主角的作品,更有自传性,主题也比较沉重。
在宫崎骏作品序列中,《红猪》《起风了》是少有以男性为主角的作品。而这两部作品,又都有导演个人经历的影子。宫崎骏小时候,伯父经营一家拥有300多名员工的飞机工厂,父亲在工厂担任主管,这培养了他对飞机的特殊感情。

《红猪》主角是被施了魔法的飞行员。
《红猪》主角是飞行员,片中出现大量飞机制造厂与飞机修理场面;《起风了》主角是战斗机设计师,开篇少年时代就幻想制造一架飞机。这些对于宫崎骏来说,都是童年记忆。
《起风了》7年前在日本上映后,宫崎骏曾以年纪导致的集中力衰退为由,宣布隐退。2017年,闲不住的他宣告复出,执导电影《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
原作小说讲述了15岁少年“小哥白尼”在舅舅引导下,探讨自我、友情、贫富、霸凌、勇气等课题,经历了精神世界的改变。如无意外,这部复出之作,主角是个15岁男孩。
宫崎骏2006年曾在杂志专门发表文章谈这部小说。他念小学时在教科书上读过这本书的节选片段,后来又在家附近的旧书店与那本小说正式相遇。“这本书当然不光只有插画,它的内容也非常有趣。”

《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畅销多年后被改编成漫画。
书中的“小哥白尼”读中学,成绩数一数二,但在学校比较调皮。父亲两年前去世,母亲担心儿子不开心,所以即使知道他调皮也没有严厉斥责他。刚刚大学毕业的舅舅住在家附近,经常往来,小哥白尼和他格外亲密。
小哥白尼天性善良、勤于思考,在他与舅舅的对话中,舅舅扮演了人生导师的角色。小说中,舅舅往往以书信方式,对于小哥白尼的人生疑惑进行指点。
如果宫崎骏新片保留小哥白尼与舅舅两个主要角色,就与他复出的原因形成了现实对照。铃木敏夫曾在电视节目中透露,宫崎骏决定复出,是因为他想为自己的孙子留下一部作品。他想通过新片告诉孙子,“爷爷即将要到另一个世界去了,但给你留下了这部电影”。从这个角度看,从小说《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切入,非常适合。
猜不着这结局
新片将如何展开剧情,不能光看小说,更要看宫崎骏的创作取向。
动画自诞生以来,在欧美之间出现两条不同道路。欧洲倡导的主题动画关注现实问题,以入世态度直面人生困境;美国充满着远离现实的“造梦”特征。评论界认为,宫崎骏作品在现实与奇幻之间搭建了桥梁。

《魔女宅急便》琪琪的修行之旅也有现实意味。
《魔女宅急便》中,魔女琪琪被演绎为要经过社会的实习、通过送快递打工来证明自己的能力,最终融入新的城市和生活;《千与千寻》中,千寻只有毫无怨言地工作,才能在异世界中保全自己,进而为找到父母继续努力;《悬崖上的金鱼姬》中,男孩宗介遇到金鱼公主的情节很奇幻,但父亲担任船长无法回家与家长团聚,又相当现实。
在这些作品中,人们往往能看到“主人公战胜敌人或自己,取得胜利”的故事主线。明显的起承转合和主人公不断向上的剧情走向,是宫崎骏动画吸引观众的重要因素。
而从《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原著小说的文本看,恰恰缺乏优秀小说必备的起承转合。这与它的出版背景息息相关。
《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出版于1937年,是《日本少年国民文库》中的最后一本。彼时,癫狂的法西斯主义在日本横行。《文库》主编山本有三认为必须保护人文精神,应想方设法向下一代人传播自由丰富的文化,让他们跨越偏狭的军国主义思想。《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就是这一背景下,定位于面向少年的伦理书。
虽然作者没有用说教的口吻来写,将人生思考以故事形式展现,全书依然具有浓烈的教育色彩,故事没有明显的波澜起伏。这样的文本特征,终究与宫崎骏作品最终风格不同。他曾经评价自己的作品“没有什么深刻的教育意义,只是描述每天的日常生活而已” 。从电影可看性角度考虑,宫崎骏新片不大可能忠实原著进行改编。这就为剧情走向提供了更多想象空间。

《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与《起风了》时代背景相似。
在《起风了》之前,宫崎骏的每部动画长片,都结合了奇幻元素。《起风了》则讲述零式战斗机开发者堀越二郎年轻时代的故事,剧情相对写实。
《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的时代背景与《起风了》相似。究竟是做一部现实题材的“时代剧”,还是加入奇幻元素,换个时代讲故事,也是个看点。
“尽管身心疲惫不堪,还是努力想要活下去”
相较于剧情走向,宫崎骏新片的主题似乎更加明晰。
虽然宫崎骏一直说“动画片应该给孩子看”,但其实不同年龄阶段的观众,都能从他构建的世界中有所收获。同样一部《千与千寻》,有人看到了青涩朦胧的初恋,有人看到长大成人的艰辛,也有人看到对现实的批判。

观众对于《千与千寻》有不同解读。
如果真要给宫崎骏作品找个统一主题,那便是“生存”。他的动画经常使用“生存”这类的词做广告文案。《幽灵公主》的宣传语是“活下去”;《千与千寻》宣传语是“唤醒‘活下去的力量’”;《悬崖上的金鱼姬》的宣传语是“幸好降生到这个世上”;《起风了》的宣传语是“唯有努力生存”。
新片沿用小说《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原标题,史无前例地把影片主题点出来。面对这一宏大命题,宫崎骏将给出自己的解答。
小说中,舅舅曾反复与小哥白尼探讨人生。舅舅无奈地写道:“既然是人,就该让所有人都过得像人。世界应该是这样的。只要有诚恳善良的心,一定会这么想。不过到目前为止,令人遗憾的是,这个世界还不是这样。虽然人类整体进步了,却还没有达到这样的境界。这都是必须留待以后解决的问题。”
“在《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这本书里,并没有写出我们该如何改变时代。不过,倒是传达出一个信息,那就是无论处在多么艰困的时代或是残酷的时代都要‘活得像个人’。反过来说,这个信息其实带着一股绝望,因为我们的确也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不是吗?”宫崎骏在文章中这样写道。
对于人类能否以理性意志来面对问题,宫崎骏没有一点自信。“人类真的无可救药啊,所以肯定会把这个地球给糟蹋光的”等语句,也表现出他一贯对于人类生存发展的不乐观态度。尽管如此,他同时表达了对英国儿童文学作家罗伯特·威斯托笔下人物的喜爱,虽被强拉至战场,却仍竭尽所能地想要活得像人。“尽管身心疲惫不堪,还是努力想要活下去。”
即使同样是“活着”,宫崎骏作品的主题为了顺应时代变化,在表现上也有微妙差异。在诸多关于生存的动画作品中,反对战争主题已经形成一个明显的系列。

反战议题在宫崎骏作品经常被提及。
《风之谷》《天空之城》《红猪》等作品中,宫崎骏都曾展现反战思想。小说《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诞生于战争背景下,反战主题或许也将延续在新片中。
赶时间与不着急
铃木敏夫在此次接受《娱乐周刊》采访时说,宫崎骏新作制作进程并没有受到新冠疫情的影响。在颇长的制作周期中,人们不禁期待,一代动画大师如何在更加复杂的时代里,完成“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的自我解答。
现实中,年近耄耋之年的宫崎骏身体力行地作答——“活着就要制作动画”。

宫崎骏2013年宣布退休后,多次感叹身体的疲惫。
2013年宣布退休时,宫崎骏自觉没有精力带领数百名员工制作动画长片;2015年制作动画短片《毛毛虫波罗》时,他接受NHK采访时说:“如果像以前一样集中精力,身体马上就会吃不消。所以现在凭着兴致在做。”
当时,患有心脏方面疾病的宫崎骏,已经感到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制作进程中,他一直在说“这里最赶时间的人就是我了”。而先后有几位多年的工作伙伴去世,让他更加感到“没时间了”。
在短片制作逐渐步入正轨后,宫崎骏再做一部动画长片的念头逐渐涌现出来。他当时反复思考的是,现在做一部长片,应该做什么。他深知,这个年纪再制作动画长片不是件容易的事。而随着自己年龄逐渐增长,制作过程也难以保证顺利。他甚至考虑到,可能在做长片的过程中,自己心脏骤停,会给大家带来麻烦。
2016年8月,当宫崎骏把制作长片的计划书交给铃木敏夫时,铃木敏夫很慎重:“我认为这并不是个好主意,他已经取得了很多成就。不能回来做过去已经做过的事情,必须做些不同的事情。 ”由此,铃木敏夫提出的想法是,花更多时间和更多钱,去制作一部电影。
于是,我们如今都看到了一种反差感。与宫崎骏时不我待的焦虑感相映成趣的是,这部新片的制作没有拼命赶进度或是采用更为先进的技术。铃木敏夫介绍说:“我们仍在坚持手绘一切……要画的比以前多多了。过去制作《龙猫》时,我们只有8位动画师,用了8个月时间。目前正在制作的电影,有60名动画师参与,但每个月只能做出1分钟的动画。”
从当前进度看,《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将成为宫崎骏制作周期最长的动画长片。如果它能如期完成,与观众见面恐怕也要到2023年。
在铃木敏夫口中,宫崎骏正在制作的新片是一个宏大的、梦幻般的故事。这份关于人生的总结陈词,究竟全貌如何,需要观众耐心等待。
最后,就像许多网友在微博热搜留言中所说,祝愿宫崎骏身体康健,能够给这个世界带来更多奇幻、温情的动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