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而自由，但却无往不在枷锁之中”。《社会契约论》的开篇，振聋发聩。作为启蒙运动的伟大旗手，卢梭是一个奇特而充满矛盾的人，他的《社会契约论》是一本内容很少但内涵极为复杂的书。

让-雅克·卢梭（Jean-Jacques Rousseau），1712年出生于瑞士日内瓦。母亲早逝，父亲也在他10岁时消失得了无踪影。他孤苦无依，四处漂泊，在社会底层摸爬滚打一遍，历尽艰辛，做过富人家的仆役，在钟表店当过学徒，滥竽充数教过音乐，当过土地测量员。

他劣迹斑斑，饱受指责，偷窃财物、几次三番地改宗信仰、心安理得地嫁祸女仆、在巴黎大街上抛弃癫痫发作的朋友、将自己的孩子无一例外地送进孤儿院。这样的卢梭，怎么看都不像个好人。

但他非常善于学习和思考，热衷对自身知识边界的拓展。他没上过一天学，却酷爱读书。卢梭曾回忆，小时候父亲常给他读普鲁塔克的《名人传》。这是古罗马的一本名著，写的大多是一些为了捍卫罗马共和、为了自由而不惜抛头颅、洒热血的英雄人物。

后来，他在与华伦夫人共处的宁静岁月中，他读遍霍布斯、洛克等人的著作。或许正是这种自我学习，让他最终能够破土而出。

卢梭生活的时代，“太阳王”路易十四已经陨落，“君权神授”开始受到质疑，但整个欧洲还处在君主统治的铁幕之下，王权的绝对权威、贵族的优势地位不容挑战，平民、新兴资产阶级饱受压迫，在生存线上苦苦挣扎。

与此同时，思想界异常躁动，霍布斯、笛卡尔、洛克、休谟、伏尔泰等群星闪耀，自然法理论、自由平等观念、理性主义等暗流涌动。这些社会现状，卢梭感同身受；这些思想潮流，卢梭了如指掌。

底层的经历，知识的积淀，思想的洗礼，社会的剧变，好像一切都准备好了，只差一个合适的时机和舞台，卢梭就要在欧洲大放异彩。于是他来到欧洲文化的中心——巴黎，参加沙龙，著书立说。从1750年发表《论科学与艺术》开始，卢梭的惊世才华终于在沉寂数十年后集中爆发，《论人类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础》《爱弥儿》《社会契约论》《忏悔录》，每一部都掷地有声。

这些著作中，《社会契约论》是最没有卢梭气质的，它理智、周密，冷峻而很少掺杂感情，但同时也是卢梭最重要、影响最为深远的作品。正如他自己所料，“将来最能使我成名的——就是我那部《社会契约论》”。

《社会契约论》写于1759年，1761年完成，1762年在荷兰阿姆斯特丹首次出版。全书四卷，核心是探讨人的本质、人与国家及政府的关系，提出了人生自由、主权在民的根本主张，阐述了社会契约论的基本构想。

具体而言，第一卷讨论人类的各种社会形态及“社会契约”的基本概念；第二卷探讨主权、公意、立法的问题；第三卷讲解政府分类及其运作；第四卷介绍各种社会组织形式。

在卢梭看来，自由是人的最根本的规定性，没有自由，人就不成其为人。当然，不同于洛克“为所欲为”、不受强制的自由，卢梭的自由是不受动物本能和自然欲望驱使的，有所为有所不为的自由。比如人和动物，都要吃喝拉撒，都有求生的本能，但那不叫自由。

在卢梭看来，原始自然状态下的人，平等自由，淳朴善良，田园牧歌一般，但那是理想的，不存在的，个体的力量是渺小的，脆弱的，人类必须生活在社会之中，生活在共同体之中，因此有了集体，有了国家。但如何在国家中保障个人的自由、财产等权利，这正是《社会契约论》要解决的问题。

卢梭设想，人们有了相互结合的需要后，会达成一份“契约”，结成共同体（主权国家），形成“公意”。在这个共同体中，每个人让渡自己的权利给共同体，共同体在“公意”的指导下，由政府来具体实施，保障每个人的自由和权利。

在这里，主权是不可转让、不可分割的；“公意”是永远公正、不可摧毁的，通过立法来体现；政府是主权的受托者，法律的执行人，如果政府违背了授予它权力、赋予它合法性的公意，人民就可以揭竿而起推翻它。

因为这些理论，本书的出版，犹如晴空霹雳，让欧洲的君主、教会、贵族瑟瑟发抖。他平素钟爱的那个日内瓦共和国，抨击他是“胆大的，妄为的，可恶的，亵渎宗教的，试图打倒教会和推翻各国政府的”。启蒙三杰之一伏尔泰写信给路易十五的宠臣舒瓦舍尔说《社会契约论》“破坏社会秩序”“使社会陷入无政府状态”。

这一时期，不仅《社会契约论》被查禁，卢梭也遭到通缉，开始长达八年的二次流浪，辗转伯尔尼、普鲁士、英国。1778年，卢梭在贫病交加中辞世。1789年法国大革命爆发，卢梭被奉若神明。1791年，国民公会投票表决为他树立雕像，卢梭成为“自由的奠基人”。1794年，卢梭灵柩迁入先贤祠，极享哀荣。

但这本书的内涵极为复杂，有人因此视卢梭为“自由的奠基人”，但也有人把卢梭当作“自由的敌人”（以赛亚﹒柏林）。在很多人看来，他的人民主权论为民主制度作了最深刻的辩护，但在不少人眼中，卢梭又成了民主的敌人，是“伪民主独裁的发明人”（罗素），甚至是专制集权的吹鼓手。对思想史上的同一个人物，针对他的同一本著作，意见分歧如此之大，非常罕见。

但无论如何，卢梭的自由平等理念，深入人心，成为普世价值；卢梭主权在民的民主原则，风行世界，所向披靡。他为美国《独立宣言》、法国《人权宣言》奠定了理论基础，为以法国大革命为代表的资产阶级革命提供了思想武器。

【名家评论】

伏尔泰结束了一个旧时代，而卢梭开创了一个新时代。

——（德）歌德

【扩展阅读】

（法）卢梭著，李常山译《论人类不平等的基础和起源》，商务印书馆，1997

李平沤《主权在民VS“朕即国家”》，山东人民出版社，2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