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堕胎权里程碑案背后的女性,罗伊的反转人生和谎言
正如同卷入政治纷争中的许多当事者,只是被双方作为一个辩论的筹码。

诺玛·麦考维已经 69 岁了,她坐在养老院的椅子里,鼻子上插着氧气管,似乎已经准备好诉说自己一生的故事。

她更为人所知的名字是简·罗伊。1973 年,以她为原告的“罗伊诉韦德案”成为美国最高法院最具里程碑意义和争议性的判决之一,也永远地改变了美国的法律,大大扩展了女性合法堕胎的权利。那时,人们以为一场变革已经拉开序幕,殊不知这只是多方角力的开端。直到今天,堕胎问题仍被认为是美国政坛最大的分歧之一。

2017 年,麦考维由于心脏衰竭去世,一个纪录片团队留下了她生命最后阶段的影像。纪录片《 AKA Jane Roe 》(又名简·罗伊)将于 5 月 22 日于 FX 电视台上映,但已经引起巨大的讨论。

在片子的最后 20 分钟,麦考维袒露了一个惊人的事实。她表示,自己后期在堕胎权上态度的 180 度大转向“完全是表演”,极端保守的福音团体给她钱来“扮演”那个反堕胎活动家的角色。

“这是我的临终忏悔。”她在镜头下解释道。

纪录片截图

这是她第二次作出这样惊动全国的态度逆转。

麦考维的一生充满冲突与暴力。她从很小的时候便认识到自己酷儿和同性恋的取向,却因此被送到教养院,遭受虐待和强奸;十几岁时经历过一次短暂的婚姻,三次怀孕,并在第三次时寻求堕胎。作为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者,她在德克萨斯州无法获得合法或者安全的堕胎条件。

当时,几名德州的律师们正在寻求合适的原告,以争取女性安全合法堕胎的权利。1970 年 2 月,在达拉斯的一家餐厅里,简·罗伊这个身份出现了。这集体诉讼案的被告是达拉斯地区的检察官亨利·韦德。

这个案子一路走到了最高法院,并于 1973 年以 7 比 2 的投票结果做出裁决,确立了堕胎作为宪法保障的权利。

案件影响巨大。在罗伊诉韦德案之前,一些州已经尝试做出变革,但堕胎仍是一件非法的事情,花费不菲并往往是在不安全的环境下进行的。本案之后,多个州被要求将允许堕胎的妊娠月数延长,包括德克萨斯州在内的 31 个州的反堕胎法即刻失效。

然而到了 1995 年,麦考维作为当事人却一改此前的态度,转身投向反堕胎组织“拯救行动”。她在自家后院的一个充气泳池中接受洗礼,宣布成为一名天主教徒。

“我认为堕胎是错误的,”当时麦考维告诉 ABC 新闻。她还和媒体承认,和律师说自己被强奸而致孕是一个谎言,只是为了能加速堕胎的进程,这些年来她一直被操场上空荡荡的秋千之类的东西困扰着,“我想,哦,天哪,游乐场是空的,因为没有孩子,他们都被流产了。”

纪录片截图,麦考维在水池中受洗

在此前漫长的岁月里,人们似乎已经忘记麦考维的存在,甚至绝大多数人并不知道简·罗伊的背后是一个这样活生生的人。这个转变将她又再次拉回整个辩论的中心。

颇具讽刺意味的是,麦考维作为这个程序权利的象征,本身并没有堕过胎。对她而言,裁决的结果姗姗来迟,她最终生下了孩子并将其送给别人收养。

“我只是一个受过九年级教育的普通女性,我希望女性不要被骚扰或谴责。”她在 1994 年接受《纽约时报》采访时说,随后她谴责了堕胎的行为,“堕胎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我从来没有过。但我在三家诊所工作过,我知道。”

在本世纪初播出的一则反对堕胎的电视广告中,她说: “自 1973 年以来,仅美国就有 5000 万无辜的婴儿死于堕胎。 堕胎也给无数堕胎后的母亲、父亲和家庭带来伤害。”

她又成为了另一方的代言人。

1989 年,诺玛·麦考维和律师格洛丽亚·艾瑞德在美国最高法院的一次集会中举起手臂,以支持华盛顿特区的堕胎权。

“你认为(福音派)把你当做战利品了么?”在片子中,纪录片导演斯维尼问麦考维。

“当然。”她回答,“我可是条大鱼。”

“你会觉得你被利用了么?”

“嗯,”麦考维说,“我认为这是双向的。我拿了他们的钱,他们把我带到摄像机前,告诉我该说什么。 我便这么说。我是个好演员。“

对于麦考维戏剧性转变的原因,从之后的报道中能瞥见一些端倪。她曾告诉媒体,尽管参与了一起具有里程碑意义的堕胎案件,但当她试图参加堕胎权利抗议活动时,她却感到,这场运动似乎从未拥护过她。

“即使在罗伊诉韦德案 20 周年纪念日,她也没有被邀请进入白宫,尽管许多支持堕胎的活动人士都被邀请了。我认为这对她来说,是很大的伤害。”麦考维的前律师奥尔雷德说,“人们不支持她。”

《自由与性: 隐私权与罗诉韦德案》一书的作者、普利策奖得主戴维 · 加罗说,女权运动的杰出人物被认为“应该看起来像住在乡下的好妻子”。而一个没有受过教育的,性格激烈的女同性恋者并不符合当时“高尚的女权主义叙事”。

麦考维感到被忽视了,并觉得堕胎合法化运动在利用的她同时将她边缘化。在这时,福音派牧师菲利普·贝纳姆和她成为了朋友,并为她进行施洗。麦考维的转变立即得到了反堕胎运动的支持,并被认为是保守派的巨大胜利,她开始用她的余生来反对罗伊诉韦德案,甚至一度试图推翻它。

2005 年麦考维出席一桩流产案件的听证会,这次她站在了反堕胎的立场上

她说,救援行动的领导人向她保证,他们不会将她作为政治象征加以利用, “我已经受到了足够的剥削,足以填满我的一生。”但事实果真如此么?

在纪录片中,导演斯维尼将麦考维最后的陈白展示给不同的当事方,其中之一是福音派的领导人申科牧师。他并没有表现出惊讶: “我从来没有听她说过这样的话……但我知道我们在做什么。有时候我确信她也知道。所以我很好奇,她这是在耍我们吗?但我没有勇气问,因为我非常清楚我们在玩弄她。”

申克牧师承认,麦考维是一个“靶子” ,一个需要爱和保护的“穷人”。作为神职人员,像申克和贝纳姆这样的人“非常熟悉这些性格的人” ,因此很容易利用她的弱点。

虽然贝纳姆否认麦考维收受过福音派的钱财,但纪录片团队调查发现,她至少从反堕胎运动获得过近 46 万美金的“礼物”。

《 AKA Jane Roe 》为麦考维绘制了一幅复杂的肖像,她的一生都在巨大的政治漩涡中摇摆,却从未真正掌握足够的自主权。正如同卷入政治纷争中的许多当事者,最终只是被双方作为一个辩论的筹码。

当有利于自己的立场时,“麦考维们”就被拎出来大肆宣扬,被摆到台前成为运动的旗帜和标签;而当恰相反时,她就成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人。人们对于“完美受害者”的期望,不过是为了更利于佐证自己的观点。

Variety 的剧评写道:斯威尼很好地捕捉到了麦考维生活中的悲伤,她处在一场为女性自由而战的中心,然而她自己却如此不自由,被海浪冲击着,以难以想象的忍耐力忍受着。

到最后,也没有人能真正辨析,麦考维之后的态度反转为反堕胎运动带来了多大的优势。但近几年来,对堕胎合法化的持续反对已成功地逐步限制了妇女获得堕胎的机会,许多限制堕胎服务的法条被颁布,诊所关闭,女性不得不跑到很远的地方寻找提供堕胎服务的诊所。反堕胎的势力正在美国各州席卷重来。

在生命的最后,被再次问及对于堕胎的想法,麦考维说到,“如果一个年轻的女性想堕胎,那也不关我的事,这就是为什么他们将它称之为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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