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购物是怎样把我们的智商踩在脚下摩擦的？
618来了，直播大卖场里，主播们正在用力的叫卖：“宝宝们，拍十号链接，十号链接，错过这次优惠，就只能等双十一了！”
他们操着不标准的普通话，在镜头前做着换装游戏。镜头之外，另一位轮换主播喊道：哇真的太好看了！
这不由得让我想起多年前的电视购物。如今进击的电商直播，或多或少有着电视购物的影子，而在电视购物激荡史里，也隐藏着电商直播的启示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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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2年，一个叫《电视商场》的栏目在北京电视台一套开播，旨在为北京市民解决“什么值得买”的问题。
来源：B站
节目时长20分钟，依次介绍4-5种商品，品类从吃喝玩乐到衣食住行，紧紧贴近百姓生活。
主持不单单要介绍商品，还要跑商场专柜、走产品厂家，以如今探店网红博主的形式，告诉你时下最流行的购物资讯。
比如，在1994年冬天的一期节目中，主持人向观众介绍了如何正确购买羽绒服。
节目一开始，一位朴实的大姐说出了自己的选品困惑：“我是干公交的，因为守着司机特别冷，老想买一个带内胆的、长一点的、暖和一点的，好洗好干的羽绒服。”
镜头一转来到了商场专柜。主持人一边为观众展示衣服，一边传授穿搭法则：皮肤黑您选亮色，长得矮您选夹克。
怎么防止以次充好？看看商标厂名、试试拉链是不是平滑、摸摸羽毛粗不粗硬不硬，主持人絮絮叨叨，但传授的都是硬核科普。
最后，主持人还提供了详细的乘车路线，简直比我妈还贴心。
每个商品介绍不超过2分钟，其余时间介绍相关的生活小窍门和保养常识。
一位护肤品专家面带微笑，告诉人们怎样挑选化妆品。从自身肤质到产品质地，语速缓慢，态度陈恳，娓娓道来，不卑不亢，可信度远超现在的美妆KOL。
在谈到广告时，她说，“现在的化妆品广告很多，我们的一个原则是，看广告而不迷信广告”。
《电视商场》，顾名思义，就是以看电视的方式逛商场，它是中国最早的带货节目，让刚用上彩电的中国人，体验到躺在沙发上逛街的感觉。
虽然是广告，但《电视商场》充满了诚意。例如，介绍一款冰箱，并不是单纯的说教，而是走入厂家的生产车间，看产品的生产流程；介绍一家餐厅的美食，则会进入后厨，体验餐厅的卫生质量；主持人时常走进老百姓家里进行实地访问，甚至还会装扮成夫妻或老年人来演出一些小剧。
节目最后的粉丝抽奖环节
《电视商场》开播后，获得了巨大的成功，不止是财富上的，还有口碑的成功。在鼎盛时期，《电视商场》收视率可以与《北京新闻》相媲美，在90年代，一年大概能盈利1-2千万元。
那曾是中国电视购物的黄金时期，它们为刚刚富裕起来的国人提供了一个消费升级指南。
1999年，北京电视台的电视购物栏目里，主持人向观众推荐了一套折叠桌椅。推介的方式十分场景化：
先展示了一群人在公园中聚集，却没有地方坐的窘境。
然后主持带来了一个箱子，远看是个箱子，近看其实是一套折叠桌椅。
整个短片不到3分钟，但让2020年的我看了仍然很心动——它真的很实用。
1999年的一台售价高达7380元的佳利牌电脑，藏着无数中国人的上网梦。而电视购物，正在为普通家庭展示这种“奢侈品”，顺便教人们如何使用电脑。
90年代初的电视购物，语速是缓慢的，画面是精致的，不容易让人觉得厌烦。就像沉迷看淘宝直播的你一样，当年的人们同样沉迷电视购物。
在某种程度上，《电视商场》栏目算是电商直播的前前前身——他们都是以主持人（主播）为核心，与其说卖的是产品，不如说卖的是信任。
作为中国最早的带货达人，《电视商场》主持秦洪峰、李焕因风格亲切，备受观众喜爱，被昵称为“大众女婿”和“百姓媳妇”，在北京市民中的影响力不亚于薇娅李佳琦。
主持人李焕说，《电视商场》之所以会成功，关键是诚信。主持过程中不能有夸张的修辞和表演，不能一味地在节目中介绍商品如何好，而是适当的挑一些小毛病，“要永远站在老百姓的立场。”因此节目开播7年也很少有投诉。
但，伴随着彩色电视机走向千家万户，电视购物迅猛发展，急迫需要下沉市场。1998年，是中国电视购物的第一道分水岭，这道分水岭是——橡果国际直销公司成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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橡果国际，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名字。它创造了背背佳、好记星、氧立得等营销神话，也同样创造了一代人被“不要998，只要98，赶紧带走它”支配的童年阴影。
直销模式不同于前期传统电视购物模式，它采用轰炸式、见缝插针式的连续播映，用强势音量为你洗脑。
新奇特的产品、最知名的代言人、最夸张的表演，是20世纪初电视购物的三大法宝。如何刺激人们观看和冲动消费，电视购物自有一套。
让人忍不住剁手的奇特产品
比如，每个人印象里都有这样一支丰胸广告，而每一支丰胸广告有惊人的相似性：
先是现身说法，讲述平胸的烦恼，话里话外体现了身为女性的卑微。例如：生完孩子，老公对我不像以前那么好了；走在路上，因为平胸实在抬不起头来。
使用前：老公对我不像以前那么好了
使用后：我觉得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电视购物广告告诉人们，没有丰满的胸部就不配做真女人。用了我们的丰胸产品，脂肪能转移，营养能集中，地心引力就是抓不住你。
泰国的木瓜，非洲的椰子，来自美国、日本、德国......的生物技术，每一个丰胸广告都会伪装成高科技，一秒钟长大的软情色画面更成为一代人的羞涩性启蒙。
减肥电视购物更是智商税重灾区，比如风靡一时、成为中产家庭标志的安必信减肥机，由陈红代言，减肥全靠抖抖抖。
电视购物成为了全世界的科技前沿，人类历史上的难题都能得以解决。比如——一台声称能突破基因限制的增高产品：睡眠增高机。不打针不吃药，只需每天足底按摩三十分钟，就刺激大脑重新发育长高几厘米。
那岂不是人人都能成为姚明了
金镇抗疲劳手链，带跟手链就能抗疲劳，激活人体活力，确实是“不可思议”的养生功能。
T8神奇魔轮，号称套在脖子上就可以缓解疲劳，通过看不见的电流力，“活肩膀、清劳损、直颈椎”，非常“神奇”。
向男人卖成功、向女人卖美丽，向老人卖健康，向孩子卖成长，电视购物是这方面的全能型选手。从老年人的魔力枕，成功男士的江诗丹顿，到爱美女孩的妙乳贴，小朋友的增高垫，只要你有需求，电视购物全都满足你。
一个让人放心下单的代言人
无限夸大某一个功能，橡果国际深谙其道。
2005年，橡果国际推出了商务通隐性手机，主打成功人士的隐私卖点，和8848十分类似，但产品要比8848早了10年，也被网友称为8848的前身8828。
代言人请了浓眉大眼、形象正面的濮存昕。在广告片中，女明星陈紫函天真地问道：为什么别人可以打通你的电话，我却不可以呢？
濮存昕脸上浮现出一丝神秘的微笑：“这就是商务通手机特有的功能，不想接听的号码礼貌回避，想接听的一个不漏，而且我还可以设置分时段接听。”
没错，这个功能我们俗称“黑名单”。
商务通手机号称“总统级的信息保护”，除了黑名单，还有时间管理必备的VIP隐形功能：将特定号码设为VIP，则短信电话全部隐匿，别人想查也查不到，VIP最多能设99个，一键解决严守一、罗志祥们的烦恼。
2006年，商务通以3800元的售价卖出了至少超过30万台，每台利润接近两千元。通过橡果国际的这则广告，品牌商恒基伟业大赚一笔，并被广大国产手机纷纷效仿——海尔、金立、夏新、天语、七喜等手机企业纷纷加入电视直销大军。
林志玲代言的长虹U钻手机，号称“史上最夺目的真金真钻手机”，后因涉嫌虚假被停播。
但在未来两年内，一大批消费者投诉商务通称被忽悠瘸了。实际上，商务通所谓的隐形功能，不过是自动回复语音、短信功能，这在当时诺基亚的低端手机2610(市场价格400元)都能实现，根本不高科技。
所谓的VIP也不过是来电防火墙，这个功能也没有什么神秘之处，只是一个简单的文件隐藏/密码技术，当时很多手机已经能做到。
电视购物是明星们的打脸重灾区，连以正面形象著称的濮存昕也没能逃脱这个魔咒。2000年代，电视购物代言翻车率几乎是100%，有些明星甚至翻车不止一次。
为了忽悠电视机前的中老年，电视购物常常伪装成《艺术人生》的样子，请出他们年轻时的偶像，营造高可信度。
唐国强、王刚、斯琴高娃、侯耀华、刘晓庆、葛优、郭德纲都因为接电视广告遭到质疑。
光侯耀华一个人，就“现身说法”代言过10个电视购物广告：天元牌亚克口服液、澳鲨宝胶囊、渭肠益生元、加拿大V6胶囊、角燕G蛋白胶囊、黄金九号、伯爵胶囊、康大夫茶愈胶囊、方舟凯达降压仪、杜仲降压片，且全都是虚假宣传药品。
而一些演员代言的产品更是让人意想不到，比如唐国强、解小东主演的专治不孕不育的广告，让某个北京医院一炮而红，没多久，上海一个不孕不育医院迅速请了张铁林来代言。
唐国强和张铁林带货不孕不育，你pick哪个？
之后，唐国强被媒体逼问代言问题，他愤然回应：“难道要我体验不孕不育才能代言吗？”
歇斯底里式表演
嚎叫式带货不是李佳琦始创，998 的创始人侯总如果生活在网络时代，八心八箭和劳斯丹顿照样能成为爆款单品。
“破盘价998！八心八箭烤地瓜！2克拉水晶钻！劳斯丹顿手表！”情绪激动、声嘶力竭、表情夸张的侯总，一边做着为低价而挥泪的动作，一边演技突然拍桌子，痛心疾首道：“不要说了！不要说了！”演技碾压金马奖影帝。
主持也是一门技术活，电视购物主持也被称为购物专家。购物专家不仅要深谙广告学、营销学、消费心理学，更要精通表演学。
侯总们构建了一个全新的购物专家江湖。电视购物主持人从90年代的播音腔，转向无下限的实力演技派。
比如，为了拉近和女性观众的距离，一些男主持常常故意女性化，一边捏着嗓子说话，一边翘起兰花指做出扭扭捏捏的动作。现在看了有种生理性不适。
弹幕：你怎么穿着品如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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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视购物用了近20年，从冉冉升起的大众之星，到人人唾弃的社会毒瘤，中间是信任的消亡。
2008年，橡果国际净利润亏损1.75亿元，股票也跌破发行价。为了挽救苟延残喘的电视购物，广电系牵头，由34家省级卫视的专属购物台签订了行业自律公约，约定绝不卖假冒伪劣产品。
虽然电视购物在积极转型，但在信息透明、效率第一、老年人都用拼多多的今天，它注定积重难返。2019年，我是大美人，好易购，家有淘好货等购物平台加入了直播大军，但直播数据惨淡，播放量只有数千人。
视频博主“敬汉卿”曾在今年5月，花费1000元体验现代电视购物。他购买了5种商品，结果毁誉参半。有一些东西物美价廉，例如猪蹄，好吃不贵。但大部分价格不低，东西却很一般，比如淘宝9块9的足底贴，在电视上却花费了七百八十元。
最后他的建议是，看到心动的电视购物，先淘宝一下再下单。
《电视商场》开播到第五年，两位主持秦洪峰、李焕获得了主持界的最高奖项——“金话筒”奖。
但就在领奖前一天，两人接到了一个辣椒酱的广告。为了节目效果，一天没有吃东西的李焕就着面包连续吃了几种不同的辣椒酱。没想到，就在飞到领奖地的第二天早上，开始上吐下泻，甚至差点出现生命危险。
这似乎也在冥冥之中预示了，做带货主持人总有翻车的危险。
2020年，李佳琦的直播间成了当代明星的观察室，傲慢的杨幂、幽默的金靖、谦逊的高晓松、进击的朱亚文......人们不由得对比道：走进直播间里的明星们，谁赢了？
明星们涌入直播间，也在直播间里频频翻车。罗永浩520鲜花变烂花，李佳琦直播间的阳澄湖大闸蟹被指出并非出自阳澄湖，薇娅直播间抢到的KFC六一套餐券却被告知无法消费，“球球”直播间花280元买到的匡威去专柜验证是假的，13万的爱马仕主播说是全新，收到货后才发现有褶皱，相当于花十多万元买了个二手包。
黑猫投诉平台提供的数据显示，针对直播带货的投诉比例正逐渐上升，和“主播”有关投诉量多达1800余条，问题包括“虚假宣传”“假货”“退换货”“三无产品”等等。
不过好在网络时代能够迅速七天无理由，那些买到520烂玫瑰的消费者，得到了两倍赔偿 ；在李佳琦直播间买到“毒盒”的人，在原有售后基础上再补偿200元。
时代的浪潮滚滚向前，带货直播能够走多远？答案或许在1992年的《电视商场》里，“永远站在消费者的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