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李明远

编辑 | 韩方航

“计划总没有变化快，也只能顺应天意了。”6月16日，北京宣布暂停开放文化娱乐等室内活动场所的第二天，北京鼓楼西剧场创始人李羊朵发出这样一条朋友圈。

5月12日，文化和旅游部印发通知，对剧院恢复开放作出指导。“在低风险地区，经当地党委政府同意，可以举办营业性演出活动”的规定，为剧院重启发出明确信号。

这之后两周时间里，专业剧院数量超过50家的7个地区中，除北京外，上海、江苏、浙江、广东、四川、山东等地相继下发通知，推动剧院恢复开放。5月底，上海、南京、杭州等地部分剧院就已举办演出活动，按照“观众人数不得超过剧场座位数的30%”的规定开放座位。

在全国多地剧院结合本地实际情况复工时，拥有众多剧院的北京，一直在等待允许剧院复工演出的“红头文件”。

许多北京剧院人都和李羊朵一样心情无奈。此前北京本地新冠肺炎确诊病例清零，曾让剧院人看到重启演出的希望。而6月11日以来疫情暴发，又让北京剧院复工再度按下暂停键。

对于一些自负盈亏的剧院来说，上半年4个多月的空白期，取消或推迟数以百计的演出项目，因疫情遭受的损失非常惨重。

相较于迟迟收不到复工通知的影院，剧院看起来是幸运的，但这份幸运又是有限的。面对仅开放30%座位的政策规定，许多剧院望而却步，陷入“不演等死，演了赔死”的两难局面。

北京疫情波动引起全国剧场连锁震荡

6月2日晚，经典相声剧《千禧夜，我们说相声》在上海演出。与观众阔别四个月后，赖声川担任艺术总监的上剧场由此开启了全新演出季。

“世界上现存最完整的古希腊剧场埃皮道鲁斯的废墟旁边，是个庞大的医疗机构。许多古代剧场都盖在医院旁边，这证明剧场与医院，对治疗社会的疾病有同等重要的地位。我们需要疗伤，我们需要剧场。”赖声川在台北通过网络与媒体记者连线，谈到第一时间重启演出的原因，他深情说起剧场的历史作用。

上海市文旅局5月12日，对于有序开放剧院等演出场所、做好疫情常态化防控，发出通知。虽然要求“上座率控制在30%以内”，上海剧院人最初还是为剧场能够重启奔走相告，一些剧院第一时间递交演出申报材料。

上剧场的首场演出审批通过后，5月22日发布活动预告，受到剧迷欢迎。时隔半个月回忆起首演当晚的场景，上剧场行销经理张淄涵还是非常感动。她告诉全历史，当天是星期二，虽然699座的剧场保持了30%的上座限制，全场观众不足200人，观众的笑声与掌声却非常热烈，似乎要把空位的笑声和掌声都给填补上。

“剧院开演能给观众带来心灵的抚慰，我们承担起责任，给大家带来优秀的喜剧演出，是希望帮助大家重振信心。” 张淄涵说。

就在上剧场首演的同一天，国家大剧院开启有序限流开放参观，6月6日还特邀130位观众走进音乐厅欣赏公益演出。这被北京地区的剧院视为风向标，积极信号传递出来——北京的剧院重启演出的日子不远了。

然而，疫情的往复让希望破灭了。北京之后新增的本地确诊病例，让疫情防控形势收紧。6月13日国家大剧院又暂停对公众开放参观。

而北京疫情的波动，让本地剧院失去了恢复线下演出的可能，也影响了一些原定的线上活动。鼓楼西剧场原本计划启动一项自救计划——线上剧本朗读会。由于演出嘉宾及工作人员不能聚集到一起，计划搁置。

6月16日晚，鼓楼西剧场逆势发出了演员招募消息，很快在两天时间内，收到200余份简历。“这个演员招募计划在疫情开始前就有，我们在线上朗读会搁置后，把演员招募计划提前，也想借此自我振作，同时对行业进行激励。”李羊朵告诉全历史，演员招募工作将在7月底完成，未来这些演员将参与鼓楼西剧场的自制戏作演出。

北京疫情的波动，也在全国产生了连锁效应。与国家大剧院一起位列全国专业剧场票房前两名的上汽·上海文化广场6月17日发布通知，对人员、设备等涉及北京中高风险区域的三场演出进行延期安排及退票处理。同时，原定6月19日开票的两部音乐剧也暂缓开票。

无独有偶，杭州大剧院6月18日也因北京地区疫情原因，取消了孟京辉音乐剧《琥珀》杭州站原定于8月14日-15日的演出。疫情风险较高地区的戏剧创作团队，受突发的疫情影响，临时取消到低风险地区的演出计划，这将是我国疫情防控形势下的一种常态。

在疫情低风险地区，以本地演职人员为主的戏剧演出，暂时不受影响。“上海的疫情已经相对平静。但一开始重启演出，我们也没有抱着全面乐观的态度。演出安排会随时根据疫情防控政策进行调整。”张淄涵说。

停演100多天损失巨大

在剧院停演的一百多天时间里，剧院从业者面对的是停演、退票的现实。据新京报报道，1月底，国家大剧院迎来最大规模退票潮。第一轮退票，因115场演出被取消，春节期间工作人员要处理近2万个订单与近5万张退票。截至5月20日，国家大剧院共取消171场演出。

而位于全国专业剧院票房第三位的北京保利剧院，至今打开官网首页都是“疫情期间取消演出公告”。原定于5月6日在北京保利剧院首演的百老汇原版音乐剧《狮子王》，本计划在北京演出4个月。这场史无前例的庞大巡演需要重新排期，还将面临诸多困难。根据往年中国引进百老汇头部音乐剧的收入数据，光是《狮子王》的票房损失就将在1亿元以上。

对于上剧场来说，4个多月的暂别，经济上同样承受了很大损失。上剧场短期内有准备金可以应付突发情况，能照常支付80名员工的工资。但全年260场以上演出中，有近半演出被延期。4月上剧场演员回到工作岗位后，反反复复为复工做准备，也消耗了不少时间成本与人力成本。

除自制演出外，占比18%—20%的上剧场租场演出或活动也受到疫情影响而取消。一方面，本地剧场、戏剧制作公司因为无法确定档期，没有租场排练制作节目；另一方面，一些以承接涉外戏剧演出为主的剧院，原本每年租用上剧场安排本土演出剧目，也因为涉外演出暂未重启，把租场演出拿回本剧院演出。

鼓楼西剧场1月演出10场后，上半年取消了百场演出。疫情期间，剧场15名员工以居家办公为主，但房租、水电等每月也有十几万元。这部分固定支出，对于没有演出的剧场来说，相当于白白花掉。

“如果北京恢复剧院演出，但要设定30%的上座率限制，您会如何考虑？”面对全历史的提问，李羊朵态度坚决——宁愿停演，白白支付场地费，也不愿意再赔演出费。“一场演出成本占票房的60%-70%。30%的上座率对于演出方来说是赔钱的。这对于民营演出方来说，是不成立的。”李羊朵期待，剧院复工后，售票率能在50%左右，同时政府相应提供一定补贴。

目前，上海徐汇区制定推出了《徐汇区促进文化消费的十项举措》，以增加的消费人次情况为测算依据，对徐汇区的五类文化主体进行补贴。根据目前上剧场的演出安排与观众人次，上剧场有望在复工2个月时间内，得到10万元左右的补贴。不过，这笔钱对于上剧场来说，依然难以弥补停演期间的损失。

线上自救先赚个吆喝

“不演等死，演了赔死。”5月29日，音乐剧《魔女宅急便》在上海演出，该剧制作人赖毅在接受娱理采访时如此感慨。30%的售票上座率控制，将剧院和剧目制作方的收入“锁死”。这使得许多剧院即便已经复工演出，仍在挖空心思自救。

广州大剧院复工后6月25日首次复演的歌剧《马可·波罗》将增设线上直播。观众可以在多个网络平台付费观看首演场的全程直播。广州大剧院总经理何鹰在接受《中国青年报》记者采访时说:“这是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直播，我们想通过线上售票的这种方式，能够弥补一些成本、扩大影响。”

此前，5月19日晚，中国歌剧舞剧院出品的音乐剧《一爱千年》以线上付费形式进行首演，成为国内首部线上首演的音乐剧。优酷会员花费6元、非会员花费12元，就可以看到76分钟正片。据出品方透露，该剧上线半个月时间来，观看量突破10万人次。

如果按照每人6元计算，这部剧线上收入突破60万元，是一次不错尝试。不过，此次线上演出也暴露出问题。观众产生的即时评论会影响节目后续观看量。第一批观看首演的观众，在网络上留下了许多质疑的言论。在豆瓣，《一爱千年》的评分只有4.5分，这就导致了线上观看集中在首演阶段，后续观看量没有特别大的增进。这也会一定程度上，影响未来这部剧的线下巡演。

线上付费演出、预售戏剧周边等自救模式，相对比较传统，是剧院业务的延伸。

而鼓楼西剧场开启的预售樱桃计划，则换了种思路。4月17日，鼓楼西剧场在新媒体平台发布了公开信《如果剧作家帮不了樱桃园，请让剧场试试》，以预售樱桃的方式开启自救。鼓楼西剧场的书店也叫樱桃园，源自契诃夫的《樱桃园》。李羊朵解释说，契诃夫的《樱桃园》所表达的也是对精神家园的一种守候，鼓楼西剧场预售樱桃，找到了一条隐藏在其中的神秘连接。

经过1个多月的销售，鼓楼西剧场最终销售出4000斤樱桃。在李羊朵看来，销售樱桃的利润，还不够支付剧院一个月的场地费，对于弥补剧院经济损失来说杯水车薪。但是，鼓楼西剧场的品牌度，在这次活动中，得到了非常大的提高。“鼓楼西剧场发出自救的声音，也让媒体与政府关注到这个行业。”

剧院在不能演出时，挖空心思改变停滞的局面，都是在尽力拓展剧院的生存发展空间。从演出形式来说，戏剧现场演出的魅力，的确难以通过线上观看替代。但如何做一些调整和改变，尽力争取线上生存空间，是这次疫情给剧院带来的思考。

疫情之后，我们看什么？

“希望30%可以尽快变成50%、70%、100%。”赖声川在上剧场复工后首演许下的愿望，是剧院人的共同期待。这也是许多剧院在赔本演出的背景下坚持开演的重要原因。

此次北京疫情波动，让各地剧院切实体会到了何为疫情常态化。无论是从疫情往复，还是从政策的不断变化，剧院复工都充满着不确定性。在未来一段长期时间里，即便是低风险地区的复工演出，也要随时面对疫情变化带来的场所防控、演员和观众管理等方面的变动。抱着疫情早日平息、剧院正常运转的美好愿望，剧院人在重启演出进程中，仍然要面对着巨大的未知。

在疫情常态化背景下，各地剧院所面临的实际情况不同，但都需要坚持常态防控、有序开放、预约限流。目前，各地已经复工演出的剧院，大多让观众间隔就坐，保持1米以上距离。含有多个剧场的综合性剧院，同时只开一个剧场。

剧院虽然面对的观众少了，所需要做的防控管理工作却更多了。剧院要对舞台区、观众区、化妆间、通道、出入口、行政办公场地等公共区域，每天定时进行两次消毒。同时，还要配备防护用品、加强防疫宣传。

当剧院有演出时，配备测量体温的设施设备，并安排专人值守。观众进入剧院必须佩戴口罩、测量体温、出示健康码。当演出进行时，还有专人提醒观众佩戴口罩、对号入座，保持安全距离。据近期观看现场演出的观众介绍，演出前后的现场互动环节也相应取消。

6月19日下午，国务院联防联控机制召开新闻发布会，介绍《低风险地区夏季重点地区重点单位重点场所新冠肺炎疫情常态化防控相关防护指南》有关情况。这部最新《指南》对于影剧院等相对密闭的空间，提出复工的硬性条件。其中“密闭场所活动时间不超过2个小时”这条硬性规定并未在此前文旅部下发的指南中出现。这给剧院从业者留下了又一个悬而未决的问题——所有演出剧目是否都要压缩到2小时以内呢？

处在漫长蛰伏期的剧院，还要考虑的另一问题是，复工后剧院应该给观众提供怎样的剧目。

上海人民大舞台的《魔女宅急便》，上剧场的《千禧夜，我们说相声》，中国大戏院的《石库门的笑声》，上海话剧艺术中心的《热干面之味》……从一批上海剧院复演首推的剧目看，无论是经典作品还是新作品，都以轻松娱乐、抚慰人心为主。

疫情结束后，剧院向观众提供怎样的剧目，实际上对剧院来说是个考验。“从戏剧观众的反映来看，大家憋了很长时间，剧院一旦演出，很多观众一定第一时间报到。如果鼓楼西剧场重新开张，我们还是会安排一些轻松的剧目，希望带领大家走出疫情带来的阴影。我们也会安排比较温馨的互动活动，跟大家一起向疫情告别。”李羊朵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