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游戏》编剧王沐:只要角度选的好,文艺能帮商业“助跑”
好的影像作品,创作手法和故事本身缺一不可,也不应脱离市场和受众。

“疫情期间我看的最多的是《古文观止》、《左传》,理由是用来静心。”王沐说。

6月2日,《十日游戏》在爱奇艺播出,该剧是“迷雾剧场”的首部作品,也是王沐编剧的第一部商业化剧作。

作为国内首部东野圭吾小说改编的剧集,开局就获得豆瓣8.1的好成绩(目前豆瓣7.4分),上线第四天获得网络剧全网第二名的好成绩。

《十日游戏》成为国产悬疑剧的爆款,但王沐似乎对此事非常平静,“剧集播出的时候,我在准备下一部作品的前期筹备,剩下的时间在家中充电。”

王沐说疫情期间他看了《古文观止》和《左传》,是用来静心。然后重读张爱玲、爱丽丝门罗和白先勇的小说,李国修、尤金奥尼尔、哈罗德品特和小津安二郎的剧本集,周梦蝶的诗。他印象最深的一本小说是《把绵羊和山羊分开》,并被其中丰富的情感打动。在电影方面,他重温了库布里克等电影大师的老片,比较有记忆点的新片是波兰斯基的《我控诉》和美国A24出品的《浪潮》。

疫情是一个很好温故知新的过程,他说。

《十日游戏》讲述了于海为了报复投资人沈辉,与其私生女路婕策划了一起绑架案,没过多久,路婕意外死亡,他们发现这一切背后藏有更大的危险。

在《十日游戏》网剧项目开发之前,王沐一直从事着文艺片方向的编剧工作,并在两岸三地颇有名气。《少女哪吒》(2014年)是王沐的第一部编剧作品,提名了第51届台北金马影展最佳改编剧本和第19届釜山国际电影节新浪潮单元。导演处女作品《温柔壳》入围平遥创投终选项目,并获得平遥创投千渡创意大奖。《十日游戏》是王沐第一次操刀网剧作品,也是东野圭吾小说在国内网剧的第一次试水。

王沐于创投会上

有人说从艺术片跨界做网剧比转行还难,但从王沐的作品中既可以看到碰撞又可以看到兼容。《少女哪吒》是一部可看性非常强的作品。清冷寂寞的90年代中国小县城,一段段压抑的青春正在从觉醒走到死亡,白驹过隙,带走一条少女的命,在太平间里,那个梳着哪吒头的女孩再也无法醒来,她的活力、稚嫩还有未说出口的委屈,都随着熊熊大火焚烧干净。

电影的镜头是舒缓而写意的,但剧情却饱满而充盈。青春是无解的数学题,是学霸少女的自我嫌弃,是闺蜜情谊的决裂,是早恋的最终破碎,是希望摆脱乖女儿的人设却又不够勇敢。少女王晓冰看似不愁吃穿,但却始终活在强势母亲的管束之下;她想学别人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便勇敢的抓住了教官的手。也许是双方的年龄差距,也许彼此根本不处于一个世界,这个神秘而木讷的男子最终留下一幅画远去,王晓冰的爱情无疾而终。

《少女哪吒》是内地少有的青少年书写,王沐作为一个直男编剧,可以从女性视角把少女成长中所遇到“剔骨削肉”般的疼痛羁绊刻画的细腻完整,真实流畅,实属可贵。在王沐看来,男性看女性也会有它独到之处,会更加包容、更具多元化。

《少女哪吒》剧照

在《少女哪吒》这部剧情片里,亲情是牢固的枷锁,但爱情却是抓不住的微风,纵使双方经历百般纠葛,仍然会随着人生际遇消散殆尽。王沐曾提到,他印象深刻的一本爱情小说是格雷厄姆•格林的《恋情的终结》——二战期间的伦敦,作家与公务员妻子之间的婚外恋,在残酷的战争背景下,两颗孤独的心灵无处安放,只好在小公寓中厮守缠绵。这本书不仅探讨了两个孤独的个体,同时又思考了爱情本身:也许爱情是有限的,它在某一时刻倾泻而出,但终究不复存在。就如同小说中提到的那样:

如果不存在嫉妒,就不存在爱情。爱情如同热病,在高烧的谵妄中,是消灭病菌,还是被病菌消灭?不,这不是一道选择题。答案只有一种,不管爱情是否会消失,你都不在了。被耗尽了。

《十日游戏》的编剧手法也延续了王沐以往的风格,情感饱满,剧情完整,人物具有强烈的性格张力。王沐之前有文艺片编剧经历,制作方与他接洽时,也是希望编剧可以从文艺片的切口去做一部不太一样的剧,而这部剧中他用大量的时间去挖掘人物身上的显性与隐形,用鲜活的人物支撑起整个绑架案件,也让剧情冲突变得复杂迷人。

王沐始终认为,人性是复杂多变的,无法轻易定义的,平面单薄的人生不足以打动观众。

这也恰好回应了网友们最为关注的一个话题:为什么不缺爱的女主会爱上家庭复杂、内向多疑的男主?在他看来,情感不是模式化的,也没有规定说是什么样的人就应该被什么样的人去吸引,爱情的模式不是有据可查的。再者说,男主作为一个外冷内热的形象,他有自己独特的魅力,这种魅力足以吸引一个女孩。

写这部剧之前,王沐已经基于同一个小说改编了一部电影,故事聚焦在小城,人物也是典型的小镇青年,他希望自己的电影作品会展现更开阔的社会议题,而不像网剧那样具备诸多功能性。他的导演处女作聚焦精神疾病患者的爱情,也非常具有社会性。他并没有特别的贴近市场,但又对市场保持着信念和希望。他希望自己的电影获得专业认识的赞美,也想让电影登陆院线,被更多观众认可。

他说,我一直是尊重和理解观众的品味的,审美也是复杂而多变的东西,不能被轻易归类划分,艺术和商业不是完全对立的。“我希望我的作品有更深刻的思考”,他说。

我想到李安曾说过的一句话:“(电影)艺术是有人回应的东西,不是孤芳自赏或是火气那么大的东西。”这点是被市场反复印证的,譬如近年来《相亲相爱》、《嘉年华》引起的关注足以说明这一切。

近日,全历史与《十日游戏》的总编剧王沐聊了聊,采访以对话形式呈现,略作编辑。

一部颇具“文艺范儿”的悬疑爆款

Q:十日游戏播出了以后,您有特别关注评价怎么样吗?

A:没有。因为这段时间都完全在准备,《温柔壳》前期筹备,就没有太多关注这个事情。只是后来听说好像效果还可以。

Q:您在改编的时候,怎么平衡中日的差距?因为它是一个本格化的小说。

A:对,它是一个挺本格的东西,因为它不算东野圭吾比较出名的作品,有一定的局限性,所以刚拿到小说改编权就先找它的优势,东野圭吾在推理小说里很少描绘爱情,改编就想把爱情的成分提升一点,所以网剧的气质就发生了一些变化。

日本人的社会环境,生活方式以及价值观,跟中国人有很大差距。最开始要做工作也是从人物着手,先看一看他们在中国的语境下会是什么样的人,这样的人有没有可能更符合中国人的审美特征。

Q:网剧中有双线并行这种设定,我有一个问题挺好奇的,您在其他的访谈中讲过想让警察追捕于海的那条线用倒叙手法呈现,结果怕观众看不懂就取消了这个创意,如果按照原计划,是从哪一块开始讲起?

A:警察这条线的倒叙是从他们已经开始调查到了于海有可能是绑架嫌疑犯的时候开始,从这给环节再往前倒推,每天的倒推会让人知道他们为什么怀疑于海,不断地推演至这条线的开端直到发现尸体的那一幕。正序和倒叙的交汇处是第九集,也就是发现路婕尸体的那一场戏,就变成了其实当时的是会有一个误导观众的一个地方,就是观众确实会认为于海是凶手。

其实设定一开始是按照24集的体量去设定的,对,然后后面更多我们看到的是于海寻找真相,还有于海和警察之间一个对决,它会变成一个前半段是一个平行叙事,后半段变成了一个双雄对决。

其实它是一个很复杂的结构,牵扯到警察吴宇柯那条线,以及上一辈“黑帮三兄弟”:沈辉、薛立峰还有田鹏这三个人前史的一个背景,到最后是把“于海沈芸的绑架案”、警察身世经历、“黑帮三兄弟”身世经历这三条线都融合在一起的。但是可能体量有些太长。也怕观众觉得有点看起来有点累,所以进行了删减。

Q:《十日游戏》中有一个情节点大家讨论比较多:于海时复杂孤僻的人来说,他可能会被沈云吸引,但是于海吸引沈云的点在哪里呢?

A:我其实一直不认为人是模式化的,是什么样的人就应该喜欢什么样的人,然后就有可能会被什么样的人去吸引。我不相信爱情的模式是有据可查的,所以我一直没有认为这是一个问题。感情的话,没有办法特别详细的说明白,这个事情有的时候仅发生在一瞬间,可能这一个瞬间是完全确立的,这两个人的感情也就成立了,没有太多可以解读的。

Q:在我看来您把沈辉这个人物营造的特别丰满,当时是怎么把他创作出来的呢?

A:原著小说你可能也看了,沈辉的原型人物在原著里过于变态,在我们中国人的情感语境里不太有存在的可能性。

对我来说,任何一个人物都要合理化,要有他的生存空间,所以才会对沈辉重新做了一些调整。

我想过假如他两个女儿都是亲生的,那遇到绑架事件,父亲按照小说剧情去来看显得过于过于理性了。但如果他想保护的这个人压根就不是他的亲生闺女,实际上是有个赎罪的过程,他的能量就会变得更强壮。随之也会把“黑帮三兄弟”的关系引回到故事脉络上来。而且在策划绑架案的时候,就有点颠覆那种成功企业家的形象,让人觉得企业家也可能有一些“黑历史”,还能知道怎么去做案,做到滴水不漏,我觉得这个人物他是很复杂的。

Q:您觉得路婕和沈芸两姐妹最大的区别在哪里?

A:说实话,我觉得路婕是一个一直没有存在过的一个人。她只是一个实体,我们唯一能做的区别就是去梳理这两个人的成长轨迹。她们会经历什么?她们的人生有可能发生过的一些事情,这之前有过一些前史的工作。沈芸刚刚被收养时,两人势必要发生一些冲突和争执,在最开始的设想里,她们两人的关系还是挺好的,是一个相互依靠的状态,但女生相处之间产生摩擦后,她们的感情就发生了一些变化,冲突也变得越来越强烈,一直到沈芸失手推搡了一下路婕,不小心加剧了路婕的死亡,对她自己来说也是一个很懊悔的状态。还有很多细小的摩擦,让两个女生之间产生情感破裂。

Q:我觉得路婕她其实是一个很敏感的人,尤其是不喜欢姐姐那样那样的保护,她感觉姐姐有点伪善,或者是刻意的去呈现一种姿态,我不知道解读的对不对。

A:对,因为她的人生相当于被一个私生女给取代了,取代的过程中,那个人也造成了她的童年不幸,回来之后她还要被这样的一个人去管教,可能会加深了叛逆心理。

如果《十日游戏》是电影,它会更有烟火气

Q:听说您之前是想把这部小说改编成电影的,电影版和网剧版会有怎样的区别?

A:气质完全不一样,电影会更文艺一点。 实际是因为我想把人物做的更真实更扎实一些。有这样的人物出现,他们的行径,行为势必要会变得更文艺一些。

Q:如果是电影版的话,您想要让它变得更慢,更有沉浸感,并试着深挖社会现象,是这样的一个考量吗?

A;如果是电影改编,那么我觉得它更像是一个生态环境,然后它会呈现出来的是一个三线城市或小县城,例如像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做法,他最先给出来的是当时在彼得堡的全貌,然后又记录下来一个不想继续追求学业的无政府主义思想的大学生,他负债累累,又犯了一个错误——杀了他的债主。如果放到今天的语境下,我们可能就会呈现一个还不上网贷的一个大学生,然后他有自己的家庭的痛苦,最终决定把放网贷的 p2p的老板给杀掉,其实对电影版我们想做的想追求的是这个方向,让电影角色更贴近于人最真实的人。

而且电影版没有那么多的反转,不是一直在强调哪个节奏到哪个点让观众大吃一惊或者是怎样的,因为我并不觉得那是良性的很高级的办法,这本书的如果是那样改编的话,我不觉得电影会是成功的。

Q:为什么您不希望铺设太多反转?

A:因为网剧先播出了,其实这个故事大家也都知道了,我还要再讲一遍,还为了追求反转,我觉得意义也不是很大。主要是想做跟网剧不一样的改变,而且我们也觉得更符合电影的状态。还有其实也是从市场的角度考虑,如果它形成电影,如果这个电影的人物是游戏公司的,在大都市里面,还是一个高智商犯罪,你做一个调查,实际上它不会有很好的接受度和票房。

反而是一些更接近大众认知的真实生活的,更接近社会本质的东西,才有可能是能够打动电影观众的东西。

Q:我看网上有聊说您是警察世家得出身的这样的事,是不是会对您做人物背调有一些帮助?

A:有帮助,因为从小耳濡目染,也看到过一些一手资料,所以对这类东西可能会比较了解,了解之后也会形成一个免疫。 我就不太关注和不太喜欢写一些脱离真实维度的案件。

网剧中出现的“黑帮三兄弟”,他们就是“亡命之徒”,按时间线去考虑的话,他们误入歧途的时间,是90年代末“严打”的时候。那个时期是中国暴力犯罪的高发时期,所以才有严打。其实2000年前后,还是能找到一些影像资料的,包括电视台的专题片,还有当时的警匪剧,跟现在还是不太一样的。比如说《西部刑事档案纪实》等等,都是比较真实的记录了那个时代的一些特征。

我自己也会留心查,比如有一段时间我去东北的一些快要江河日下的一个厂子里面去转,去家属区转,也会了解一些下岗工人的生存状况。紧接着我会去想说这个人之前会经历什么呢?他之前的人生是什么样的,他现在只是变成了一个摆台球案子的一个人,只是被变成一个烤串的人。其实这些是真实存在的一些人,这些人这些事情这些资料会成为我们创作前的一个依据。

爱情是一念之间的心动

Q:导演处女作《温柔壳》,是更偏向于文学性的爱情电影吗?

A:我觉得它是一部有作者性的爱情片,男女主患有一定精神疾病,他们相遇了,成为彼此的依靠,然后决定要在一起,但是他们的生活当中还是会遇到很多阻力,其实也有他们自身那些痛苦的回忆所带来的。基本上是这样的一个故事。

Q:电影构思来源于什么?

A:我开始想自己第一部电影拍什么,最后决定要拍爱情题材,在偶然的情况下,我发现身边有朋友,家人有精神上的困扰,这个困扰让我觉得很好奇,我也很想去了解他们,就做了一些调查,后来发现在他们身上是有可能发生很炙热的,然后很纯粹的爱情的。

Q;那就是类似于抑郁症吗?还是什么样的一个疾病呢?

A:对,有抑郁症,也有躁郁症。

Q:那电影会更偏向于个体的自我找寻,还是想反映他们这个群体的一个困境?

我并没有打算说这个东西要以整个群体为中心去讲明一个道理,或者探讨他们在社会当中应该有的一个位置。而更多的是探讨从这个群体当中来的两个人,对这两个人身上会发生怎样的一个爱情故事。

Q:您后面《温柔壳》的话,有没有想要传递一些什么样的想法呢?

A:《温柔壳》实际上它是选取了两个比较特殊的人物去展现他们的爱情,我其实会觉得他们的爱情某种程度上会更纯粹,更动人,如果观众因此愿意去理解、接纳这样的群体,我觉得也就够了。我更希望的是先把情感传递出来,只要这个情感传递出来了,也许每个观众都有他自己的读解,都有他自己需要需要分享和需要消化的一些东西。

电影《温柔壳》海报

Q:从《少女哪吒》到《十日游戏》再到《温柔壳》,我觉得爱情的描绘事情对于您来说写作是非常自然而然的感性化的叙事,很想知道您有没有受什么启发,或者是不是之前的一些经历让您得心应手?

A:其实每个创作者对情感都有他的本能判定的,所以我其实觉得大家只要把本能和判定找到,发挥出来也就够了,我不太觉得爱情是有规定的几种模式,就像我觉得人是不能分类的是一样的。对,但是现在给观众讲的话,观众反而不愿意接受这件事情,我觉得他们可能需要一个过程的,像《隐秘的角落》出来之后大家也还是能接受,就也还是觉得也能够理解人性的复杂,然后也能够理解一些人的多重性,而人是不可以被分类。

我其实还是相信观众有感知的,相信他们能够接受一些比较深刻的东西,因为你也看到了那些极其不深刻的的作品,创作者以为自己站在观众的立场上,结果好像并没有获得成功,这些人可能姿态放得很高,会觉得大家可能不需要太高的门槛去接受他们的作品。他们幻想自己的作品是“接地气”的,幻想的观众的审美,我其实觉得观众的审美是不可以被界定的,是不可以被分层的。

Q:您刚刚提到《温柔壳》今年要开机,会不会因为疫情影响开机的行程?

A:有一点点的拖延,但是并没有拖延的太多,对整体的还是比较顺利的。

Q:现在的疫情会对电影行业有很大冲击是吗?

A:现在所有人都在聊这个话题,不知道电影院什么时候能开业,这肯定是很大的重创。我没有太多了解市场的东西,所以我没有看到特别明确的影响,但要提到对创作者的影响,确实机会和项目都变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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