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服务器上的烟火照进现实:游戏中的伤逝、温度和仪式感
随着生活方式、审美情趣、价值观念、伦理道德越来越多地在游戏作品中体现,现实世界开始对游戏产生某种影响,游戏也开始在生活中具有更多的意义。

7月3日,《魔兽世界》和《炉石传说》的标志性人物,Twitch主播Reckful因抑郁症自杀离世。大量玩家集结在暴风城大教堂和奥格瑞玛议事大厅,以在线的形式纪念这位年仅31岁的游戏导师和伙伴。

Reckful生前是一位天才型游戏玩家。自2009年在《魔兽世界》PvP竞技场崭露头角后,连续六个赛季拿下天梯第一,成为首个天梯积分达到3000的玩家。在他的游戏生涯里,不仅赢得过Major League Gaming魔兽世界大赛冠军,还在《炉石传说》项目上创造出许多别出心裁的牌组,成为玩家争相模仿的对象。由于Reckful极其擅长游戏中的盗贼职业,因此被玩家奉为“贼神”。

两款游戏的官方推特亦第一时间发文哀悼,送别这位曾经的旗帜。推文中将他称为欢乐的源泉、灵感的信使和史诗般的胜者。

《炉石传说》官方发推文悼念Reckful

两周前,英国著名演员,电影《指环王》三部曲、《霍比特人》系列中比尔博的扮演者伊恩·霍姆(Ian Holm)爵士去世,享年88岁。

自1956年首次登上舞台以来,伊恩·霍姆在舞台剧和影视领域活跃整整60年。令人惋惜的是,现实世界无法留住这位饱享赞誉的演员、低调谦逊的爵士。中土世界也不再拥有那个备受困扰的持戒人、慈祥古怪的老者。只有属于他的精彩出演早已被篆刻在观众的记忆深处。

伊恩·霍姆扮演的比尔博·巴金斯

在现实世界的哀悼之外,同名网络游戏《指环王OnLine》的玩家们自发组织起相关悼念活动,追思这位曾经的持戒人。

起初,一些玩家聚集在比尔博·巴金斯(Bilbo Baggins)的老家袋底洞,另一些玩家则结队前往精灵王国瑞文戴尔,围绕着游戏内的NPC比尔博,以最直接的形式致以哀思。

随着更多玩家加入,Belegaer服务器上烟火绽放,挽歌绵延。假如没有悲伤,这几乎就是电影《指环王》的开篇。而在Evernight服务器上,一位吟游诗人在袋底洞口演奏歌曲《Far Over The Misty Mountains Cold》——这熟悉的旋律,正是比尔博传奇一生的起始,也是中土世界的微小机缘。

玩家聚集在瑞文戴尔NPC比尔博·巴金斯周围,以示悼念

还有部分玩家通过Reddit社区展开策划,在游戏中徒步重走比尔博的时光之旅。从袋底洞前往瑞文戴尔,逃离地精隧道,穿越幽暗密林,抵达长湖镇,再登孤山。旅途的终点选在灰港口岸,原著中比尔博就是在这里同中土告别,前往维林诺,一个给予灵魂安宁的心灵港湾。

游戏官方也对此做出回应,将持续开启“比尔博的生日”这一游戏任务,直至当月末。

有粉丝在留言中写道,比尔博并没有去世,他只是离开了中土,前往不死之地治疗欲念。也有粉丝表示,比尔博只是带上了戒指,静谧地享受自己走过的世间。

小七和达克

其实在此之前,游戏领域已经举行过不少类似的纪念活动。新冠疫情期间,一位名为Ferne Le的《最终幻想 14》玩家因感染病毒去世,同服务器的玩家们从沙之城徒步至黑衣森林中央的长老树进行悼念,全程黑衣举伞。再早些时候,金庸先生仙逝当日,武侠游戏《逆水寒》运营方将游戏画面暂时设定为黑白,游戏内的玩家也纷纷就近礼佛致奠。

《最终幻想 14》玩家自发悼念感染新冠病毒去世的Ferne Le

下面的两个故事,既没有疫情引起的广泛关注,也不同于金庸先生本身便是武侠文化的旗帜人物。故事里的他们,是两位普通的游戏玩家,都与《魔兽世界》有关。

小七是《魔兽世界》梦境之树服务器的一名玩家,2017年,他16岁。《魔兽世界》对小七的意义不仅是游戏,还有他因病去世的父亲。

他对父亲《魔兽世界》玩家的身份印象深刻,但碍于年龄,只有一些碎片式的记忆。比如四五岁时,父亲一边开荒安其拉神庙的吉祥三宝,一边抱着他在YY频道唱《吉祥三宝》这首歌。比如开荒ICC小萨鲁法尔的时候,父亲让他在YY频道唱《坦克》以壮声色。

父亲去世后,小七自己开始玩《魔兽世界》,不仅在于父亲的游戏熏陶,他更想去走一走父亲走过的路,看一看父亲曾经的游戏世界。最重要的,是找到父亲曾经的公会和战友,跟他们聊一聊关于父亲的一切。

NGA社区记述的小七的故事

在2017年5月的一次线下活动中,小七的公会好友(微博ID伊慕诗)在聚会时了解了小七的经历,将此撰写为一篇求助文章发布于微博,名为《小七的故事》。一天之内,魔兽玩家聚集地NGA社区网友将此文转载至论坛,各路热心观众纷纷根据小七提供的线索接力相助。

几天之后,在NGA网友和其它社交媒介的全力协同下,《魔兽世界》国服运营方,网易暴雪工作人员联系到小七,经过相应的程序确认,帮助小七找回了父亲的账号。父亲曾经的战友也逐一现身,带给小七一些不完整的,却别有意义的父亲的故事。

这是国内第一起游戏帐户继承范例,也是一个两代人之间追寻和传承的游戏故事。尽管当时媒体的后续报道有过度之嫌,甚至一度引发争议。但这其间种种包裹着善意的温情对待,一定是最真诚的关怀。

久未登陆的老帐号,对于曾经的朋友而言,可能是一句物是人非的感慨。只有对于小七,意味着父亲的陪伴,一直都在。

另一个故事的主角,是《魔兽世界》美服玩家达克。他的真名叫Dak Krause,在游戏中的角色是一名暗夜精灵女猎人,凯莉·达克(Caylee Dak)。2007年8月22日,28岁的达克因慢性白血病不幸去世,从此凯莉·达克这个游戏角色再也不会上线。

在他患病期间,曾经撰写过一首小诗,存放在凯莉的游戏信箱里。那是他对凯莉的寄语,因为他们终将告别。

他去世后,由母亲拜托其生前好友发布了这首诗。节选如下。

Do not stand at my grave and weep

不要在我的墓碑前哭泣

I am not there; I do not sleep.

我不在那里,我没有长眠

I am in a thousand winds that blow, across Northreand's bright andshining snow

我是凛冽的寒风,掠过诺森德的雪原

I am the gentle showers of rain,on westfall's fields of golden grain

我是温柔的春雨,滋润着西部荒野的麦田

I am in the morning hush,of stranglethorn's jungle,green and lush

我是清幽的黎明,弥漫在荆棘谷的林间

I am in the drums loud and grand,the thunderous hooves across Nagrand

我是雄浑的鼓声,飞越纳格兰的云端

I am the stars warmly gleaming,over Darnassus softly dreaming

我是温暖闪耀的星,点缀达纳苏斯的夜晚

I am in the birds that sing,I am in each lovely thing

我是高歌的飞鸟,留存在美好的人间

Do not stand at my grave and cry

不要在我的墓碑前哭泣

I am not there; I do not die.

我不在那里,我从未长眠

在这十行诗中,达克的脚步遍及艾泽拉斯大陆的每一个的家园。

由于日常的声望和好人缘,Boulderfist Heros公会的玩家们自发为他举行了盛大的葬礼和告别仪式。玩家们在暴风城英雄谷集结,一路游行至花园区,并按照美式习俗鸣放21响礼炮致意。

游戏中的凯莉·达克和她的小伙伴

这一系列行为引发了暴雪官方的响应,在后续版本中,一个按照达克生前角色暗夜精灵猎人设计的NPC凯莉·达克出现在沙塔斯城。所有后来的玩家都可以接受一个新的支线任务:暴风要塞的小女孩艾丽西亚想要带给凯莉一首诗,达克写的诗。

几段机械的代码,编织成一场最为深沉的祭奠。达克永远地离开了现实世界,游戏中的沙塔斯城却多了一位永不下线的女猎人。现实中有死亡,游戏中有永生。她保留着达克最后一次上线时的原貌,见证故地的变幻,等候一位又一位旅人,带来前世的诗篇。

仪式感

游戏作为精神娱乐层面的产物,随着生活方式、审美情趣、价值观念、伦理道德越来越多地在游戏作品中体现,现实世界开始对游戏产生某种影响,游戏也开始在生活中具有更多的意义。正如前述故事中那样,玩家在游戏世界中的某些行为,逐渐开始带有一些仪式性的特质。

他们聚集,他们徒步,他们穿着黑衣举着雨伞,重走先行者走过的路。他们唱着挽歌,他们吟诵诗作,他们燃放魔法创造的烟火,表达最殷切的祝福。还有贯穿两代人的继承,这种现实世界最具代表性的仪式组分。

而游戏中仪式特征的萌芽,也许很早就已经出现。

2000年前后,正值RTS游戏的黄金年代。《帝国时代》、《星际争霸》、《魔兽争霸》相继问世,此类高对抗性的竞技游戏风靡网吧,同时火爆的还有提供网络对战服务的各大平台。

一种游戏过程中的礼貌性问候语自欧美游戏圈诞生,并逐渐被网络环境下深受语言隔阂困扰的全世界玩家广泛采用。

星际争霸玩家用毒爆虫排列成“GG”图样,图片来自查尔星港

这些问候语包括但不限于:

gl=good luck,hf=have fun,在对局开始时使用,意为祝你好运,游戏愉快。

gg=good game,wp=well play,在对局结束时使用,意为精彩的游戏,玩得不错。

上述问候语很快在竞技游戏中流行开来,成为各大游戏对战平台中最常见的交流模式。此后的发展历程中,MOBA、FPS类游戏也顺应这一传统,使其在竞技比赛中逐渐成为一项约定俗成的规矩。

如果仪式感被定义为使某一时刻与其他时刻产生差异,这应该可以被视作一个开始。比赛前一句“gl hf”如同拳击选手比赛前的碰拳,赛后一句“gg wp”如同足球比赛终场后双方队员拥抱互勉。游戏的边界在原本可游玩内容的基础上有所扩展,外延至游戏对局的礼仪,尽管这种礼仪还很粗浅。

玩家用《动物森友会》模拟毕业典礼

除了游戏里的玩家,游戏本身也渐渐开始成为某些生活仪式的载体。时下的疫情背景,催生出一些前所未见的仪式形态。不少高校通过《动物森友会》、《我的世界》举办毕业典礼,还有一些玩家通过这两款游戏举行被迫推迟的婚礼。在未来,这样的尝试自然还会更多。

部分参考资料来源:

《Players in The Lord of the Rings Online gather to honor the late Sir Ian Holm》:https://www.pcgamer.com/players-in-the-lord-of-the-rings-online-gather-to-honor-the-late-sir-ian-holm/

《小七的故事》:https://weibo.com/ttarticle/p/show?id=2309404110000560690682

《人文之美,北美病患玩家通过魔兽世界享受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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