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英国，“粗暴性辩护”（rough sex defense）常被作为一种辩护策略，被一些谋杀或暴力伤害性伴侣的被告使用；他们声称被虐待或者死亡，是“自愿性行为”的一部分。这种辩护还有另一个名称，即“五十度辩护”（50 Shades defence）——出自流行的BDSM（用以描述虐恋相关的性行为模式的术语简称）小说《五十度灰》。

近日，取缔“粗暴性辩护”的修正案将被加入到英国《家庭虐待法案》中，在下议院进入报告阶段。政府增加的条款规定，在英格兰和威尔士，“性满足同意”不能作为造成严重伤害的辩护理由。

无法被“证明”的强奸

23岁的Lucy被前夫强奸了。在去当地警察局之前，她花了几个月的时间来纠结。

“我们发生了争执，因为我在一个男人的Instagram帖子上发表了评论。他老是说，‘哦，如果你在想其他男人，你一定不爱我’。我尝试过道歉，两个人沉默着躺了好久。接着我想离开，可他不让。他想连续做4、5个小时，就像是对我的一种惩罚。”

在她提交给警方的手机上，有她和前夫的性爱视频。她说，她的前夫“痴迷”于拍摄这类素材，并威胁称，如果她拒绝，就和她分手。

在那晚的视频里，Lucy说自己做不到，也不想做。“我在尖叫，在哭，在拉扯。然后他就很用力地打我。”

6个月后，警方通知Lucy，他们不会对她的案件采取进一步的行动，即不会将案件转交给皇家检察院（CPS）。“警察说，从我手机里其他视频中，可以看到我们之前有过自愿的‘粗暴性’（rough sex），所以无法证明他那次违背了我的意愿。”

警方的决定证实了Lucy最恐惧的事。最终，Lucy失去了走进法庭的机会。

Lucy曾向警方详细讲述了这段关系是如何开始的。在关系的早期，她对前夫开玩笑说自己要假装高潮。“结果后来的一次性爱中，他掐住我的脖子，直到我快要晕过去，并警告我不要对他撒谎，否则他会做更多的事。”

在那之后，身体上的虐待依旧继续——他会利用性来不断突破她的边界，在没有征得她同意的情况下做一些事，看她会有什么反应。

她当时知道这种行为不对，开始保存他的Snapchat信息。

“如果你对我不好，我就要强奸你。”一条信息写道。

另一条则是这样的：“我可以强迫你的身体做一切事情，只要我想。”

在Lucy向警方表明自己被强奸的两天后，她收到了一条信息：“回不了头了，你被强奸了。”

后来，Lucy觉得自己太脆弱，不能直接去报强奸案，于是就以威胁信息恶意通讯罪起诉。她的前夫认罪，承认发送辱骂信息和强奸威胁。

但警方对接下来的处理方式让她感到二次伤害：“那真是对隐私的巨大侵犯。”

“我让一名男警察看了那段视频，以及其他的一些性爱视频，他说‘粗暴性’是他们‘不对我的强奸案采取进一步行动’的原因。”Lucy认为自己还没有得到公正。

被撤销的案件

一些政客、法律工作者、受害者、社会活动家们，正在呼吁政府敦促检察院和警方审查所有因 “粗暴性辩护”而被撤销的性暴力案件。

带头呼吁修改法律的工党的Harriet Harman告诉BBC：“我正在寻求同检察长会面的机会，CPS要为今后的案件发布新的指导意见。我认为他们应该回头看看——有足够的证据表明，CPS已经把‘粗暴性’当作默认的辩护理由，进而没有提起诉讼。整个系统都在辜负受害者。”

如果能追溯这些案件，并进行审查，将给那些没有机会走到法庭上的受害者们带来新一波的正义。

社运组织“我们不能同意”（We Can't Consent To This，下称WCCTT）曾在宣传中要求取缔“粗暴性辩护”。根据该组织的统计，在过去的十年中，在60名妇女被男性杀害的案件中，被告辩护称受害人“同意”暴力。这种辩护在45%的案件里，最终造成过失杀人等较轻级的指控，或者为被告成功脱罪。

除了在谋杀案中，“粗暴性辩护”也被用于涉及严重伤害的性侵。

根据BBC的统计，2020年至今，英国有4起案件中，“同意粗暴性行为”的辩护主张在法庭上被提出。而在过去五年中，有17起。

WCCTT认为，目前尚无法估计，整个司法系统中有多少案件因为“粗暴性辩护”而被撤销。他们希望CPS和警方开始收集这些数据。“这个事情不能留给我们来做。”

妇女司法中心（The Centre for Women’s Justice，下称TCWJ）曾帮助众多因 “粗暴性辩护”而被撤销的强奸案中的受害者提起上诉。根据目前的法律，受害者有权在三个月内使用“受害者复审权”对CPS或警方作出的决定提出上诉。在 “特殊情况”下，这一时限还可以延长。

TCWJ的人权律师Anna Mazzola说：“我们越来越多地看到CPS拒绝提起诉讼，即便证据明确。” 如果政府要求CPS和警方审查所有因 “粗暴性辩护”而撤销的性暴力案件，将为受害者争取更多“特殊情况”。

CPS则表示，声称受害者的“性同意”并不能阻止他们起诉。“打击针对女性的暴力一直是CPS的优先事项， 我们仍然坚定地致力于此。”

非自愿的暴力行为正在变得正常化

与Lucy不同，Ella和性侵害实施者是在交友网站上聊天认识的。那天，他们决定出去喝一杯。

一开始约会进行得很顺利，直到伦敦大桥恐怖袭击发生，她回家的火车全部取消。约会对象提出可以收留她，她接受了。“我进退两难。”

他们双方同意了性行为，但是，Ella说，这就“打开了一个开关”——他开始使用暴力。

“他勒住我的脖子。我浑身是伤，脖子上，身上，腿上都是。事后，我躺在那里，思绪不平地想：刚刚发生了很大的事情......”

当她回到自己的公寓，情绪完全崩溃，并告诉她的朋友发生了什么。一开始，她不准备报案，有人建议她去找全科医生，拍照记录下那些大面积淤青和伤痕。

谈到那个夏天，Ella说：“之后我的精神状态并不好。我想我绝对是个废物，一直在哭，非常焦虑。所以最后我决定报案。"

一名身穿制服的警察来到她家门口。他首先提到的一件事就是 “粗暴性”，随后又问她是否喜欢BDSM——这是一个用于描述捆绑和支配等小众性行为的缩写。“这仿佛是在告诉你，你不知道性侵和‘粗暴性’之间的区别。”

去年，BBC曾报道，在40岁以下的英国女性中，有37%的人在自愿性行为中经历过不受欢迎的掌掴、窒息、堵嘴，或被吐口水。近三分之二的人声称，他们在性爱过程中经历过非自愿的窒息行为。这个调查显示，性爱过程中非自愿的暴力行为正在变得正常化。

心理治疗师Silva Neves表示，人们能够安全地享受粗暴性带来的愉悦，并强调BDSM中“同意”的重要性。“一种对BDSM的普遍误解是，认为它是一种具有伤害的行为。‘同意’意味着参与的各方都要准确地沟通他们想要做的事情，并寻求其他人的明确同意，以确保每一个参与者都喜欢同样的事情。如果性行为造成了重大的伤害，这意味着他们没有正确地实践BDSM，或者以BDSM的名义掩饰着不当性行为，这是不可接受的。”

在遇到前夫之前，Lucy从未有过粗暴性，也没有被勒过脖子。“这不是我喜欢的东西。”而针对前夫的人身限制令被拒绝后，Lucy的压力非常大，已经影响到她正常工作和生活。“说真的，感觉我才是那个被调查的人。”

律师Genevieve Reed表示，《家庭虐待法案》的立法变化可以“确保提出适当的指控”，“但它不太可能改变审判结果。陪审团要确定的一个关键问题是：被告的意图是什么？”

Ella和Lucy都希望政府确保类似的案件得到审查，并希望这次它们能进入审判程序。Lucy说：“我只是不明白警察怎么能看了这样的视频后，就判断这不是强奸。”

“强奸是一种可怕的犯罪，给幸存者留下了毁灭性的影响。我们致力于帮助他们获得正义，让我们的社区更加安全。……同意‘粗暴性’并意味着同意被强奸，也不应被视作贬低受害者人格的理由。今后每一次调查，警方会努力识别和挑战这种社会迷思。目前，我们正在与CPS合作，就这个问题向警员和检察官提供更新的培训。”全国警察局长委员会负责强奸和性犯罪的总警监Sarah Crew说。

针对是否会要求司法系统审查相关案件，司法部尚未给出回应。

文中Lucy和Ella为化名。本文编译自：https://www.bbc.co.uk/bbcthree/article/e3662eca-ded4-4d31-b728-1553cef7eae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