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宁“抢破头”的开幕片,其实并不是“电影” | FIRST影展系列报道
“我们努力邀请人们进场,想要回到的不只是从前的电影乌托邦,而是走进一种未来的视域,因此我们所向往的过去在前方。”

疫情对电影节最直观的影响,是抢不到票。

按照现行观影政策,单个影厅的上座率不能超过30%,要看电影,就得上网预约。在我们抵达西宁的当晚,开幕片《新星》0点准时放票,从开放预约到约满,也就一眨眼的功夫。买好观影证的影迷约不上,媒体群内也一片哀嚎。这可能是FIRST青年影展全程最难抢的片子,还好,我们运气不错。

开幕片定在青海大剧院放映。但在进入放映的音乐厅之前,先要路过一条长长的等候队伍,这些都是等着补位的观众。据说早在10点钟的时候,大剧院的门口就已经排了上百余人。穿过羡慕的眼光,和不断报错的测温机器,剧场中等待我们的是FIRST投放的一百多个灰色老鼠抱枕,用来提醒观众隔位就坐。

在FIRST的放映厅,主办方摆放玩偶提醒观众隔位就坐

7月27日上午11点15分,《新星》准时开场。

虽然《新星》是FIRST的开幕影片,但准确地来说,它不是一部“电影”,而是更接近于影像作品。就如同导演曹斐所说,整个项目是“反电影的”,也没想过能在影院的场域里与观众见面。它更寻常的归宿应当是在美术馆展览,等待买家看中、收藏,再回收成本、实现盈利。

这与整个项目的起点有关。《新星》是曹斐的第一部长片,在此之前,她更为大众熟知的身份是当代艺术家,尤其擅长在熟悉的现实场景里提取意象,再做出超现实的刻画。在她的突破性作品《谁的乌托邦》里,灯泡厂的工人跳芭蕾、唱RAP、身着孔雀长裙翩翩起舞;到了画册《人民城寨》(RMB City),天安门、 CCTV新楼、东方明珠电视塔又和城中村、烂尾楼站在一起,这是曹斐创作的充满矛盾、揶揄的新中国。

创作电影《新星》时,曹斐的路径也是如此。这部长片是她的展览“HX”的一部分,“HX”即“红霞”的简称。红霞路社区在北京酒仙桥附近,离798不远,那里有一座存在60多年的红霞影剧院。曹斐介绍说,她第一次见到这座影剧院时,就想在里面拍电影。

现实生活中的红霞影剧院,图源:大众点评

这种想法当然与红霞路社区的外表有关,现在的红霞路社区属于北京城市更新计划的一部分,它保留了过去一部分集体生活的痕迹,像苏联时期的建筑群,很有“片场感”。

在曹斐看来,红霞社区还在一定程度上与中国历史紧密相连——它恰好是建国后城市发展的缩影——在上世纪50年代苏联的科技援助下,北京东郊的农村地带被发展成为了当时发达的电子工业园区,并诞生了不少以7打头的工厂,如北京有线电厂(国营738厂),北京电子管厂(774厂)等。这里的工厂以生产先进电话交换机、电子元件、电子设备而闻名。1957年,位于前苏联圣彼得堡的红霞工厂因为中苏合作,从技术上支援了北京有线电厂(国营738厂),并促成了中国第一台电子计算机“103型机”的诞生。而红霞影剧院,就是当时工厂配套的福利设施,它随着社区的繁荣而兴起,又在八九十年代市场经济的冲击下,因为工厂改组转型开始衰落。

影片里也多次出现"红霞"

这些逐渐模糊的记忆被曹斐提炼出来,加入到电影《新星》中。曹斐虚构出一个北京东郊的电子工业区的职工小区“新星”,它既复古又赛博朋克。其中的场景大多来自738、774厂五六十年代的文本文献和物件,故事线则是受到中苏科幻小说和电影的启发。

它讲述的主要是一对父子的故事:为了做出“红霞一号时光机”,科学家将其年少的儿子作为试验品送入时光机内。仪器的错误,导致主角儿子被长期困在一个数码的、虚幻的时空,在长达40年的延迟时空中,儿子不断找寻回家的路,在时空漂移旅行中成为了“电子孤魂”。

除了历史,《新星》还讨论了代际关系,以及上一辈人的牺牲观

借由父子这条线,电影又串联出新星电子公司受到苏联援助,后又经历外国专家撤离、公司破产的“历史”。导演曹斐还非常直白地通过各种元素,明示或暗示那段历史中的事件——观众能看到一个女孩胸前挂着一块木板,上面用红色画了个大叉。而摄影师安娜饰演的外国工程师,除了承担片中的爱情线,还隐隐约约指向苏联专家撤离时带走所有图纸、资料的历史。

曹斐在片后的对谈中表示,她起初创作这个故事时,也只是将其作为引出议题的接口,“重要的从来不是故事”,甚至在影片的前一个小时内都没有明显的故事线。也许正是因为如此,不少观众在影片的前半段开始离场,这或许说明,即使是在对艺术家非常包容的FIRST影展,《新星》也显得有些“门槛”过高。

因为疫情,在新加坡的曹斐只能通过视频连线与观众交流

不过,如果是非常热爱科幻电影的观众,或许也能在《新星》中找到一些熟悉的感觉。在视觉上,电影《新星》大量使用了粉色和蓝色的搭配,让人不禁想到《银翼杀手2049》、《攻壳机动队》,同时其中又有不少蒸汽波的设计和致敬的行为。在广场上健身的阿姨,拿的是《星球大战》的光剑,面对仪器面板隔空相望的情节,又与诺兰导演的《星际穿越》有那么一点相似的意思。在片中的红霞影剧院,导演也放置了一些早期的科幻作品,父亲看的电影是《永不消逝的电波》,而门口贴的是《错位》的海报......

与FIRST前几年的开幕片相比,选择《新星》有一定的实验性质。2019年,FIRST的开幕片是《盗马贼》,闭幕片原定是《寄生虫》(后因技术原因取消),2018年的开幕片则是《大象席地而坐》,选择一部门槛较高、艺术性较强的影像作品还是第一次。负责电影节发展规划的事务总监段炼解释说,这与FIRST的传统有关,“这几年我们不断地吸纳艺术家进来,不管是以展映的方式,还是以评委的方式,都希望能把我们的评价系统再扩散开一些,而不是以非常传统的,甚至有点疲惫的电影本体(来评价)。”

颇为有趣的是,电影《新星》里的设置也与我们的现实世界形成了巧妙的“参照”。在“新星”这个城市,因为核辐射的原因,居民们都戴着荒诞的眼罩,整个世界呈现出萧条的末日气息。而在银幕前观看《新星》的我们,也在新冠疫情下被迫戴好口罩。这或许正是电影的迷人之处,当我们跨进影院之门时,历史与未来,生活与影像,现实与科幻的界限便不复存在了。

甚至当我们在看《新星》时,也是在读某种“寓言”。在片子里,不论是算命师还是提示牌,都反复提醒着观众,“希望不在未来,也不在现在,或许在过去”。进场,回到的是过去的电影院,但电影要走向的是未来。“我们努力邀请人们进场,想要回到的不只是从前的电影乌托邦,而是走进一种未来的视域,因此我们所向往的过去在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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