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ikTok正在遭受美国官方的正面阻击。

7月22日，美国参议院国土安全与政府事务委员会，全票通过禁止联邦政府雇员在政府提供的电子设备上使用TikTok的法案，这个针对TikTok的禁令距离正式通过只差最后一步。

接下来，美国参议院全院将对这一由共和党人乔什·霍利提出的法案进行表决。考虑到特朗普政府近期对华的强硬态度，这部法案大概率会顺利过关。

值得一提的是，这项法案在民主党占主导地位的众议院也是畅通无阻，336比71的悬殊票数意味着在抵制TikTok这一议题上，美国两党并没有分歧。

“TikTok是中国第一个打破文化藩篱，在世界其他地方获得广泛认可的社交网络。”美国《外交政策》网站评论员、悉尼大学副教授萨尔瓦托雷·巴伯内斯（Salvatore Babones）认为，“正因为此，这部法案至关重要，它将为西方社会未来如何处理中国的社交网络树立先例。”

如果针对TikTok的禁令真的实施，下一个问题是，美国未来会对中国互联网产品彻底关上大门吗？

没有证据，只有违法的“可能性”

美国这次禁用TikTok的理由是“威胁国家安全”，他们认为这款APP存在将美国用户的数据传输给中国母公司，甚至报告给中国政府的可能性。

美国外交关系委员会（Council on Foreign Relations）数字和网络空间政策项目的负责人亚当·西格尔(Adam Sega)直言，“从你手机上的TikTok收集到的数据与你给所有其他应用程序提供的数据相当。但当你签署TikTok的用户协议时，它会说‘我们可能会与母公司共享一些数据’。”

网络准备研究所(Cyber Readiness Institute)董事兼总经理基尔斯滕·托特(Kiersten Todt)表示，尽管TikTok声称他们不会把数据传到中国，但理论上，“只要中国政府想要这些数据，他们将能得到。”

但其实，TikTok并没有把数据共享给母公司字节跳动。

美国数据隐私公司Disconnect首席技术官帕特里克·杰克逊(Patrick Jackson)在监控TikTok的数据后发现，该应用程序的数据流出后，最终并没有进入任何明显来自中国的地址，而是绝大部分数据都流向了云服务，例如亚马逊的AWS云服务。

但杰克逊说，“有可能传输到这些服务器的数据，被传输到了其他地点，但我们无法核实。”

杰克逊之所以得出这个结论，是因为他发现这款应用使用了一些技术手段来对其活动进行编码，这意味着它的一些活动是隐藏的，不会被独立研究人员发现。

这位来自Disconnect的首席技术官最后总结道，“TikTok并没有比Facebook获取更多的数据，但他们确实采取了措施来隐藏他们所收集的数据。”

换言之，针对TikTok涉嫌危害美国国家安全的指控并没有确实证据，最多只是存在违法的“潜在可能”。

此外，美国国内也有人担心，这款APP存在干预美国大选的风险。

“我认为他们（指美国议员）之所以要对TikTok下手，是吸取了2016年（俄罗斯干预美国大选）的教训。”唐人街播客和时事通讯的主持人乔丹·施耐德(Jordan Schneider)强调，“中国政府显然有能力推动字节跳动去做这种事情，美方如果不采取措施，那才是真的愚蠢。”

至于TikTok如何实现干预美国大选，施耐德认为这并不是难事，“只需要有意识地大力推送某些特定视频就好了。”

对于这种说法，美国有不少安全专家提出了不同意见。

研究过中国法律的耶鲁大学法学院高级研究员萨姆·萨克斯（Samm Sacks）认为，就算TikTok真的收集了足够多的合适数据能构成所谓的威胁，也不能保证中国政府就会得到它们。他认为，中国公司有自己的商业利益，政府不可能不受限制地实时访问所有公司的数据。

美国知名科技资讯媒体CNET评论员劳拉·胡特拉（Laura Hautala）表示，“到目前为止，美国官员除了指出TikTok的原国籍外，没有提供任何有关TikTok（威胁美国国家安全）的证据。而如果没有确凿的证据，剩下的只是推断性危险而已。”

伯克利网络安全中心教务长，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教授史蒂文·韦伯的表达更加直白：“在我看来， TikTok已经迅速做了很多事来证明它对美国人来说是安全的。在目前中美两国所处的政治环境下，只要你是中国公司，你就有罪。就算未来会证明你的清白，也需要大费周章。”

下一步，会全面禁用吗？

此次禁令还只是针对美国联邦政府雇员。更引人关注的问题是，这会不会是美国政府全面封杀TikTok的开始？要知道本月7日，特朗普曾经说过正“考虑在美国禁止TikTok的动议”。

不过，特朗普如果真的要这么做，面临的阻力很大。

从法律层面看，当政府决定禁止TikTok上传代码到苹果应用商店App Store或安卓应用商店Google Play，将面临违宪风险。因为按照美国宪法第一修正案，这种行为涉嫌侵犯民众的言论自由。

电子前沿基金会的法律总顾问库尔特·奥普萨尔（Kurt Opsahl）直言，“没有法律授权联邦政府禁止普通美国人使用特定APP。”

即将在参议院通过的禁令之所以不违宪，是因为联邦政府雇员在履行其职责时并不受宪法第一修正案的保护。

当然，政府如果铁了心要全面禁用TikTok也不是完全不可能。最直接的手段是让美国外国投资委员会（CFIUS）出面，拿TikTok与字节跳动的关系来做文章。

CFIUS可能会认定，只要有中国公司处于美国企业的股权架构中，那么就没有理由相信该公司会保护美国用户的个人数据。基于此，该机构可以要求字节跳动从TikTok的美国业务中完全撤出。

这样激进的做法也并非没有先例，2019年，CFIUS两次提及数据隐私问题，直接迫使中国投资者退出LGBTQ约会应用Gfrindr和医疗技术初创企业PatientLikeMe。

除此之外，特朗普还可以依据《国际紧急经济权力法案》(International Emergency Economic Powers Act)，宣布这款应用威胁到了国家安全。这样他就可以像针对华为那样，让美国商务部将TikTok列入“实体清单”，直接限制字节跳动与美国公司的商业联系。

而且政府这么做也不需要国会批准。一旦进入“实体清单”，App Store和Google Play就可以将TikTok从应用商城中删掉。这样一来，美国的TikTok就将面临和其印度分公司一样的命运。

“如果未来联邦政府宣布TikTok对美国公民个人数据的访问，威胁到了美国的国家安全，要把它放进实体清单，我不会感到惊讶。”美国Kobre&Kim律所律师贝乌·巴恩斯指出，实体清单的力量在于其灵活性，商务部官员可以在广泛的自由裁量权和有限的司法监督下重新定义“国家安全利益”。

不过，实体清单也并不是完善的工具。曾任美国司法部国家安全司反间谍和出口管制组检察官的韦德·威姆斯（Wade Weems）就认为，实体清单在影响依赖美国出口的外国实体（例如中兴通讯和福建金华）方面颇为有效，但像字节跳动这样的软件公司对美国市场的依赖程度并不算高。

威姆斯表示，即便美国后续确实将TikTok和字节跳动列入了实体清单，这两家公司也有合法渠道维权。

美国战略与国际研究中心技术政策主任詹姆斯·刘易斯（James Lewis）认为，美国政府不太可能把TikTok列入实体清单，因为这将是“极端、不寻常且在法律上令人生疑的举动”。

“政府可以制裁他们，但制裁通常与贸易违规，间谍活动或知识产权盗窃有关。你不能仅仅因为对一家公司生气而这样做。”刘易斯表示。

“软件冷战”来了吗？

无论未来怎样，现实是中美在软件交流合作领域正在加速走向分裂。

英国《经济学人》在分析美国出台此项法案的动机时认为，中美两国不算紧密的软件商务合作，让美国议员在起草相关法案时不必背负太多压力。

数据显示，美国的软件公司2019年在中国的销售额仅占它们总销售额的3%，“而中国一直将其互联网用户与世界其他地方隔绝开来——除了微软的office软件和谷歌的邮箱和地图”，《经济学人》的报道指出。

而在美国把华为列入实体清单后，后者就无法再使用一些在全球范围内极受欢迎的应用，这将迫使中国手机厂商加紧开发替代品,上述报道认为，“这样一来，中美两国在软件领域正在飞速成为两个完全独立的世界。”

美国新闻网站NextDraft主笔戴夫·佩尔（Dave Pell）对未来更悲观。他将美国这次出台的针对TikTok的法案，称之为美国发起的“软件冷战”(software cold war)的最新攻势。

7月9日出版的《经济学人》杂志也持类似观点，他们把特朗普对TikTok的攻击称之为中美科技冷战的新形式。该杂志认为，中美两国正在科技领域走向各自为战的新阶段，这场科技冷战从软件分裂（software split）开始，正在向硬件领域蔓延。

参考资料：

https://nextdraft.com/archives/n20200723/the-software-cold-war/

https://abcnews.go.com/Technology/content-creators-react-us-ban-tiktok/story?id=71727858

https://www.independent.co.uk/life-style/gadgets-and-tech/news/tikrok-ban-why-will-it-happen-remove-app-what-countries-a9618931.html

https://foreignpolicy.com/2020/07/24/trump-cant-ban-tiktok-free-chinese-apps/

https://www.cnet.com/news/trump-pushes-a-tiktok-ban-everything-you-need-to-know/

https://www.economist.com/leaders/2020/07/09/tiktok-and-the-sino-american-tech-split

https://www.wired.com/story/tiktok-ban-us-national-security-ris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