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哈日夫》:如果最佳演员能够颁给动物,那么一定要颁给这匹马 | FIRST影展系列报道
宝音创作出来的哈日夫,就带着他自己的影子。哈日夫是马群里的王,宝音也带着自己的一帮兄弟,在外边闯出一片天地。

8月初,电影《哈日夫》在西宁第14届FIRST青年电影展放映时,观众们兴致勃勃地讨论着“男主角”:“演技吊打太多流量”,“观影全程:我靠马还能这样?”影展评委们也感叹:“如果最佳演员能够颁给动物,那么一定要颁给这匹马。”

影片最终也成为FIRST的一匹“黑马”,不仅获得评委会大奖,还凭借8.29的平均打分获观众选择奖·剧情长片类,是12部竞赛长片中最受欢迎的一部。

“哈日夫”就是黑骏马的名字。它被老牧民宝贝似的养大,在大草原上打滚,和小孩子共享一个奶瓶,互不嫌弃对方的口水。邻居家的马来“侵犯”,它就悄咪咪地凑过去,用嘴解开对方的缰绳:快滚!它还要跟摩托车赛跑,四只马蹄赢过两个车轮。

然而由于突如其来的变故,哈日夫被贩卖抵债,远至大海之滨。它想尽办法逃出囚笼,穿越村庄、沙漠、湖泊,向着故乡的方向奔跑。它与同样被禁锢的母马相爱,却在艰辛的旅途中目睹了伴侣的死亡,眼睛里留下悲伤的泪水。

其实电影圈有条默认的定律:动物、孩子与水是最难拍摄的对象。谢飞导演1995年拍过一部《黑骏马》,最大的遗憾就是马没有拍好。他赞扬《哈日夫》:“马拍得太好了!无论是小马驹与孩子、马救主人、马的爱情,马之乡情等,全拍得精彩。导演宝音学过表演、导演,更重要的是他有过多年驯马经验,做过动作导演、马术指导。”

导演宝音格西格在内蒙古锡林郭勒盟正蓝旗长大,浓眉大眼,身材健硕,是个爽朗的草原汉子。他说自己“普通话不听话”,苦恼于言不达意。不过每当一谈到对哈日夫的喜爱,对草原的眷恋,他内心的温柔和细腻就流露出来。从2009年开始,他从老人口中听到“马儿归家”的真实故事,想要拍一部真正以马为主角的电影。

宝音格西格是国内数一数二的马术指导,代表作包括《狼图腾》、《寻龙诀》、《封神》等商业大片,设计出战马碰撞、马与狼追逐、马啸鸣等场面。他告诉我们,这些电影的难点在于动作戏、战争戏,只要给观众以直接的视觉刺激。而《哈日夫》则截然不同,要走心,要拍马儿的“文戏”。

哈日夫和宝音格西格

“我说的话它都能听懂”

一开始,没人相信宝音格西格能把这个故事拍出来。他曾专门报了北京电影学院的导演进修班,然而老师听完他的剧本梗概之后说:回去重写一个吧!在电影筹备过程中,一些投资人满怀质疑:马的戏份这么重,怎么拍?有人提建议:不然让马开口说人话吧。

宝音格西格一定要拍,花了十年写出剧本,也找到了最合适的“演员”人选——2011年,他从家里新出生的小马驹中,挑中了黑骏马哈日夫。

宝音格西格绘声绘色地描述哈日夫的与众不同:它小时候就非常聪明淘气,不愿意乖乖待着,知道蒙古包里有好吃的,一蹄子就把门踹开,进去把所有东西拱得乱七八糟。当它长到要追求配偶的青春期,一出门就惦记着跟其它公马打架。成年之后,哈日夫是附近草原的王者,有绝对的权威,整个马队都甘拜下风,20多匹母马全是它的王妃。

2018年夏天,《哈日夫》正式开拍前的第一项准备工作,就是先要让哈日夫接纳电影里的“家”。“在我看来,哈日夫就是我的演员,它在帮我,并不是说完全被我的意志驱使。每场戏我要想拍出来,就得顺着哈日夫的性子来,理解它的想法,准备它的心情。”宝音格西格让家人们都提前搬到剧组居住,算是帮助哈日夫“暖房”适应环境。最麻烦的是,饰演老牧民的演员巴音额日乐刚出现时,哈日夫起初完全不爱搭理这个陌生人。为了搞好关系,巴音额日乐白天给马喂食,晚上还跟它睡在一个蒙古包里,这才让它放松了戒备。

电影里,老爷子和哈日夫的深厚感情令人动容。哈日夫翻山越岭,终于看到久违的主人。他们奔向彼此,在快要接近的时候突然停下脚步,仿佛久别重逢而心生畏惧的恋人。老牧民跪在地上匍匐前行,哈日夫咬着他的头发,亲昵地贴着他的脸。

哈日夫和巴音额日乐

宝音格西格介绍驯马秘诀,就是一句话——“我说的话它都能听懂。”他这种“神乎其技”的沟通方式,听起来令人难以想象。就连剧组里的其他驯马师,也经常无法理解导演对“文戏”的要求,看不懂哈日夫的心理状态有什么微妙区别。只有他执着地强调:“眼神不一样,绝对不一样。”剧组准备了一匹替身马,就是哈日夫的儿子。父子俩身姿和动作完全相似,但是按照宝音格西格的说法,“儿子拍细腻的表情戏就不行”。

离家万里的时候,马儿流下了悲伤的泪水。为了拍到这一幕,宝音假装凶哈日夫:“你表现得很不好!”哈日夫酝酿着不高兴的情绪,突然就真的流泪了。最难拍的是秦皇岛渡海戏。哈日夫喝了一口咸腥的海水,发觉味道很差,再不愿意下水。工作人员只好站在海里,拿着吃的引诱它。哈日夫游得快,母马落在后面——这也是它现实中的王妃之一。宝音格西格反复叮嘱:“要保护好你媳妇!”于是它调转回头,推着母马往前。

哈日夫当然也会不耐烦,尤其当一个镜头重来几遍,它就不爱干了,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影片尾声,马儿高高站于山丘顶,身后是火红的太阳。拍这场戏时,哈日夫清楚人类的目光聚焦在自己身上,愿意进行帅气地亮相。但是它只能维持静止几秒钟,然后就不断转头询问——宝音格西格模仿起马的姿态,高昂着头,眼神睥睨,鼻子哼气——喂,好了没?

哈日夫和伴侣

大草原,失乐园

《哈日夫》能够满足对于“草原风情”美好的想象,在基调愉悦的前半段,青草碧绿,天空蔚蓝。但在宝音格西格自己看来,电影目前的版本还有很多遗憾之处,尤其是背景音效方面——离真实草原还差得远。FIRST放映的时候,他中途听出不对味,“啊”得叫出声。他曾拉着剧组工作人员们坐在草地上,不要说话,听听有多少声音——灌木、沙地、家畜、野生动物……听起来应该像首交响乐。“咱们在一个屋子里头简单模仿鸟的声音、风的声音,这不是我想听到的,也不是我想告诉观众的。”

《哈日夫》制片人孙佳欣原本是名平面设计师,和宝音格西格在北电的导演进修班相识,跟着一起回到正蓝旗游览。“可能别人翻很多书了解草原,但是没有真正鲜活的东西。像咱们剧组80、90%都是蒙古族,但是大多数孩子都在城市长大。宝音是在草原土生土长,对于大自然的感知是不一样的。”

宝音格西格跟我们讲了一些家乡的故事:小时候,他爱和两个弟弟玩“打仗”游戏,带着各自喂养的小狗、小羊、小马,模仿电影里面的战争场景,互相“带兵”冲刺。每到夏天,赛马比赛就来了,宝音骑着舅舅家“特别牛逼”的马,是常胜冠军。如果有外地的厉害选手来了,他就喊伙伴打配合:一个人先去扰乱对方马的节奏,等可怜的马累惨了,另一个人再从后面冷不丁赶超。“这种经历说出来可能很搞笑,但这就是我的生活。”

玩乐之余,也有成长的压力。宝音格西格家里的经济条件不好,父亲是兽医,腿受过伤有顽疾。他小时候练过杂技,高考时候,阴差阳错报考了内蒙艺术学院表演系。2003年毕业之后,他开始在各个剧组找活干,从群演、场工等做起。直到2009年的电影《驯马手》,他顶着压力借了10万块,从老家找了5个兄弟,组建起最早的马队。再后来就是《狼图腾》,他真正闯出了名堂,如今旗下有80多匹马,60多位驯马师,两个弟弟也都跟着他。

“宝音创作出来的哈日夫,就带着他自己的影子。哈日夫是马群里的王,宝音也带着自己的一帮兄弟,在外边闯出一片天地。”孙佳欣说。

宝音格西格

今年37岁的宝音格西格,把离家漂泊“物是人非”的感伤放到了电影里。他说自己想拍的,正是伴随着成长一去不复返的“失乐园”情结:“我从牧区出来闯荡,在外面无奈的时候特想回去,最向往的地方始终是草原。但是我其实回不去了,现在就算回去也不适应。哈日夫也是一样,它终于回去了,家不一样了。”

电影之中反映了草原保护和城市发展的矛盾,传递着浓浓的乡愁。老牧民守着草原,被开矿的人打得遍体鳞伤。哈日夫千里迢迢也要回家,结果重聚不久,老牧民就去世了。这样的故事现实中也在发生——草原生态环境日趋恶化,2011年起,国家规定对脆弱草原区实施严格的禁牧、休牧措施。宝音说,正蓝旗当地的禁牧范围还在扩大,或许以后《哈日夫》电影中的景象就很难看到了。

不管在戏内还是戏外,宝音格西格都把对于自由自在草原生活的钟情和怀念,寄托在了哈日夫身上。FIRST映后,有观众问起黑骏马的现状。他骄傲地宣布:电影拍完后,他就在家乡举行了放生仪式,邻里乡亲都知道这匹特别的马。它再也不用帮人类干活,每天负责带着王妃们吃喝玩乐。宝音格西格有空就回去看它,一招呼它就会隔着老远跑过来,亲昵地贴脸:喂,好久不见啊。

宝音格西格发来哈日夫的生活近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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