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柬埔寨的许多文化和习俗已经随着时代变化而发展，人们对女性的道德评价不应该再停留在以前的观点。
一份约束女性穿着的法案，最近在柬埔寨引发很大争议。
8月初，柬埔寨通过了一份《公共秩序法》的草案。其中最引入关注的条文是对于男女穿着的要求：男性被禁止在公共场合赤身露体，而女性则被禁止穿“太短”或“太透明”的衣服。
柬埔寨公园中练习瑜伽的人（图片：AFP）
按照《公共秩序法》草案，女性的运动短裤属于违规衣着
这个草案一经公布，立刻引起了柬埔寨国内社交网络上的抗议，尤其是针对女性穿着的规定。在Facebook“我的身体我的选择”的高棉语标签下，有数千名女性发布照片，她们身着草案中“违反规定”的短衣短裤，在各种公共场所记录下自己的身影。
她们的立场非常明确，自己的身体要由自己决定。
遵守“传统美德”等于减少性暴力？
柬埔寨当局对《公共秩序法》草案的酝酿已久。一直以来，柬埔寨舆论的常态是，把“顺从安静”视为女性的传统美德，因此对女性“穿着不当”经常进行指责。
2017年一名柬埔寨女演员被禁止在电影中露面，原因是柬埔寨文化和艺术部认为她发在社交媒体的照片上的着装，违反了有关“美德”的行为守则。
今年4月，一名在Facebook上直播销售产品的柬埔寨女性被判入狱6个月，因为视频里她穿着吊带连衣裙，警方认为她“不尊重高棉传统”并“影响柬埔寨妇女的荣誉”。
这类事件层出不穷，但柬埔寨首相洪森对警方的严厉执法表示支持，他认为政府应当继续追踪和教育那些“穿着暴露的女性”，女性自身的“不当穿着”是在助长性骚扰和性暴力犯罪。
柬埔寨首相洪森（图片：AFP）
此次《公共秩序法》草案出台后，意味着柬埔寨已经从法律层面肯定了“着装道德”的执法。
在解释这份草案时，积极倡导通过该法案的内政部国务秘书OukKimlek称，政府无意遏制人民的自由：“我们制定这项法律是为了维护社会秩序并维护民族尊严。”至于什么是“过短”的衣服，Kimlek在草案制定会上提出建议：“好的着装应该盖过大腿。”
这样的发言激怒了一些女性，她们认为谴责女性的衣着会强化一种观念，即女性应当具备“顺从而安静的品德”，遭受性暴力则是因为女性“穿着不当”，越过了“社会守则”。
根据非政府组织“柬埔寨人权中心”2018年12月的调查，五分之一的柬埔寨女性曾遭遇过性骚扰和性暴力。Facebook上参与抗议的柬埔寨女性权益活动家凯瑟琳·哈里在转发新草案的新闻时评论道：“仅仅凭保守的衣着就能遏制这一切吗？”
凯瑟琳的这条评论获得了两千人支持，同时也有不少捍卫“传统美德”的人赶来跟她唇枪舌战。
一个人评论道：“衣着正常的女性不会遇到这种事，况且只要你自觉地遵循我们的传统文化行事，你不会觉得这条法律限制了你的自由。”凯瑟琳反驳道，她愿意维护柬埔寨传统文化中美好的部分，但继续遵循“顺从的美德”并不能阻止柬埔寨频发的性暴力事件。
柬埔寨性别与发展组织的索菲亚普也说：“我们对女性的性感有限制，但对暴力侵害妇女的行为却没有任何限制。”
一首长诗压迫下的女性
柬埔寨社会以传统道德为名限制女性着装，与“高棉女性行为守则（ChbabSrey）”持续至今的影响力有关。
几个世纪以来，ChbabSrey以诗的形式流传下来，其核心内容是以一位母亲的口吻对刚结婚的女儿提出了建议：在家里保持安静，走路和说话要轻柔，服从、尊重自己的丈夫。
2007年柬埔寨的妇女事务部要求学校取消教授ChbabSrey的课程。但如今在7至9年级的高棉文学课上，学生仍然要学习节选版本，大部分人还在认可女性守则的价值。
Ing Kuntha Phavi女士，自2004年以来一直担任柬埔寨妇女事务部部长（图片：AFP）
2015年《柬埔寨日报》在对暹粒中学的性别平等评估中发现，即便课程取消8年后，还有93％至97％的教师，和76％至79％的学生同意以下陈述：“必须向所有学生教授ChbabSrey”，“ChbabSrey代表高棉文化”，“好女人是那些追随并尊重ChbabSrey的人”。
许多教师表示“节选”后的规则也很有价值，但他们更希望“完整版”能够回来。老师们认为，应该继续教导学生遵守和记住“规则”，而不是批评“传统文化”。
虽然教师们遵守规定，没有在课堂上教完整的“规则”，但不少学生在学校和家庭的潜移默化的影响下，自发认同女性守则，并主动从图书馆中借阅完整的ChbabSrey。
教师们声称“ChbabSrey不会影响对性别平等的看法”，但在《柬埔寨日报》的访谈中，教师们认为“班干部由男生担任理所当然”，男性被天然地视为领导者。
在这样的教育下，学生在访谈中也透露出性别偏见。当他们描述女生时，常常会用到“柔软”、“安静“、“害羞”这类词汇，这与ChbabSrey的导向一致。
一位教小朋友滑板的柬埔寨女孩（图片：AFP）
在柬埔寨，运动被认为是男性擅长的事，运动员中只有25%是女性，教练中只有10%
事实证明，尽管政府取消了ChbabSrey课程，但无论是通过“节选教学”等特殊方法，还是教师们有意或无意地言传身教，女性始终没有脱离“顺从是种美德”的道德掌控。
同时，当女性处于从属地位时，“男性是权力支配者”的想法得到强化。当有女性要求“权利平等”时，他们会很明确地认为受到威胁，从而导致冲突甚至暴力。一项研究表明，柬埔寨男性主导决策的婚姻中，家庭暴力发生的可能性是平等婚姻中的八倍。
“顺从的美德”放任下，性暴力成为常态
在倡导“女性要顺从”的社会氛围下，柬埔寨的性暴力被认为是“正常现象”。
更严重的是，柬埔寨是东南亚地区轮奸最高的国家之一，许多人认为这是一种娱乐活动，甚至有一个专门的词“Bauk”来指代，在高棉语里是“更多”的意思。
根据联合国2013年的调查，18至49岁之间超过五分之一的柬埔寨男性公开承认曾强奸过别人，其中一半以上的人在犯罪时还是未成年。他们普遍认为，不管对方的穿着朴素或“性感”、言行拘谨或“放荡”、意愿积极或明确拒绝，同女性发生性关系“是男性的权利”。
这种对待强奸“无所谓”的态度在柬埔寨男性中十分普遍，许多人将其视为一种男性联结的形式。
柬埔寨社会问题研究者大卫·威尔金森说：“他们会认为，这是朋友、团体中大家共同分享的经验，一群人会面不改色地谈论起‘我们一起去Bauk吧’，就像是运动队提起他们的周末比赛一样自然。”
一名叫拉塔纳克的柬埔寨年轻人在接受《世界新闻》采访时提到，当他上大学时，他的朋友希望他参加轮奸活动时，他拒绝了。“然后他们说我不是真正的男人,”拉塔纳克说，“当你想向别人展示你是一个真正的男人时，你必须加入他们的Bauk活动。”
但每次发生针对女性的暴力事件时，当局倾向于通过暗示受害者的“生活方式、穿着、行为”，来强化受害者有罪。警方的报告里经常详细说明受害者的穿着，而法官（其中绝大多数是男性）经常询问受害者是如何“暗示”、“邀请”虐待者的。
凯瑟琳·哈里说：“我们的文化告诉女性‘遵守美德’才能不被强奸，而不是教育男性不要强奸。”
柬埔寨女舞者在传统节日中身着民族服饰（图片：视觉中国）
被唤醒的年轻人
尽管目前反对《公共秩序法》草案的声浪还仅限于部分柬埔寨年轻女性中，幸运的是，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反思高棉文化中的压迫性。
在高棉谚语里，女性被形容“像布一样”，最容易受到污染，但现在他们意识到在“顺从的美德”教导下，女性实现自己的独立人格困难重重。
柬埔寨还没有经历全面反思对女性遭受性侵的时刻，但凯瑟琳·哈里等年轻一代在试图打开闸门，以推动性别平等和性关系的转变。
凯瑟琳的活动阵线主要是社交平台，17岁时她开设了博客“A Dose of Cath”。起初，她在这个博客上发泄对性别不平等的沮丧情绪，后来这里演变成一个传播新观念的平台，她向柬埔寨年轻人提供从月经到避孕等一切性知识。
凯瑟琳·哈里的Facebook首页（截图：Facebook）
在Facebook上，她已经吸引了超过48万关注者，其中一部关于“迷恋女性贞操”的视频已经有超过200万的播放量。
刚从高中毕业的学生谭·莫利卡正是被唤醒的年轻人之一。8月初社交网络上掀起抗议声时，她在change.org上发起在线请愿，要求撤回《公共秩序法》草案。
截至8月末，请愿书已获得2万多个签名。尽管这不是一个很大的数目，但莫利卡告诉VICE新闻，她提出这条请愿的最初目的就是来鼓励女性拒绝“顺从的美德”。
柬埔寨妇女权益组织Klahaan的负责人BuunRachana认为，柬埔寨的许多文化和习俗已经随着时代变化而发展，人们对女性的道德评价不应该再停留在以前的观点，“我不认为女性选择穿什么衣服必须要由法律来规范。”
面对国内的抗议声，柬埔寨当局的态度似乎有些软化。
内政部国务秘书Kimlek声称，已收到有关部门对法律草案的反馈意见，他会将修改后的草案提交给内政部长批准，然后再提交部长会议。Kimlek说：“在部长会议期间，也欢迎民间社会团体等其他利益相关者，对法律草案发表意见。”
《公共秩序法》草案如果最终得到批准，将于明年正式生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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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文章
https://www.vice.com/en_ca/article/ep4q9a/cambodian-women-protest-new-law-police-clothing
https://www.equaltimes.org/the-perfect-cambodian-woman?lang=en#.X1Hb1vkzY2x
https://english.cambodiadaily.com/news/%c2%adthere-is-no-place-for-chbab-srey-in-cambodian-schools-85230/
https://www.pri.org/stories/2013-09-13/why-some-men-cambodia-dont-think-gang-rape-gang-rap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