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徽宗《听琴图》——琴遇知音还是亡国之音
宋徽宗的《听琴图》集绘画、诗歌与音乐于一体,描绘宋徽宗与蔡京几位权臣抚琴论道的场景,体现了画家敏锐的观察力和高超的写实技巧。虽画作的作者、意涵,至今仍有争议,但仍不影响其艺术上臻于高妙之境。

这是一件可以代表宋元以来优雅艺术传统的作品,也是一件能反映这位书画兼擅、对中国艺术产生长远影响的艺术家成就的作品。

——朱良志

朕万几余暇,别无他好,惟好画耳。

——宋徽宗

《听琴图》(局部)

建中靖国元年(1101年)正月,向太后去世,继任皇帝徽宗的政治取向随即发生了变化。

经过160年持续发展的宋朝,已进入繁荣富庶的“太平盛世”,人口首次超过了一亿,开封则是当时世界上最大、最繁华的都市

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展现了开封的繁华

19岁继位的宋徽宗,在登基之后,与蔡京等越走越近,翻开了北宋历史上最腐朽、最黑暗的一页。花团锦簇的大宋河山,被徽宗与蔡京之流活活断送,只留下千古骂名,被斥:“自古亡国之耻辱,未有如赵宋者。”

徽宗重用蔡京父子、王椭及童贯等人,史称蔡京“ 以猖薄巧俊之资,济其骄奢淫逸之态” 。被评为奸佞小人的蔡京,如何俘获徽宗的信任?又是如何一步步将徽宗与宋朝推向亡国之路?

也许,在故宫博物院藏画《听琴图》中,我们能窥见些许蛛丝马迹。

听琴图
宋徽宗

画中主人公,居中静坐于石墩上,黄冠缁服,作道士打扮。他微微低头,颔首正襟,双手置琴上,轻轻地拨弄着琴弦。

前坐两文士,分坐左右,二人仪态秀雅,风神不凡。右一人纱帽红袍,他颔首低眉,一手反支石墩,一手持扇按膝,似乎完全陶醉于动人的曲调之中,静神倾听。

左一人纱帽绿袍,拱手端坐,抬头仰望,似视非视,似乎正被这美妙的琴声挑动神思,悠悠遐想。

旁边站立着一个蓬头童子,双手交叉抱胸,伫立凝神,仿佛也为这琴声打动。

戴纱帽着绿袍的聆听者

三位听众,三种不同的神态,都刻画得惟妙惟肖,栩栩如生。他们确实正沉浸并享受音乐吗?

我们再回到弹琴者,他并不是如一般抚琴者,将注意力集中在抚琴弦的双手,而是目视前方,表情凝重,显得心事重重,甚至微微有些出神,完全没注意到“仰窥”者和仆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的身上。

许多研究者认为,《听琴图》上的弹琴者,或许就是那位爱琴的“道君皇帝”,而穿红衣者,就是蔡京。

穿红衣者,就是蔡京?

画面右上角,为宋徽宗所书瘦金体“听琴图”三字,左下角有“天下一人”的画押,钤“御书”朱文方印。这些都表明宋徽宗有意将此作宣称为己作。

画上为“六贼”之首蔡京的题诗:

吟徴调商灶下桐,松间疑有入松风;

仰窥低审含情客,似听无弦一弄中。

题诗第一句“灶下桐”,以东汉蔡邕所制古琴的典故,实则赞誉当时人的文雅。从画中古琴亦可看出,琴造型简洁素净、含蓄大方,符合宋代文人崇尚高雅的审美眼光。

宋徽宗赵佶善书能画,在北宋画坛颇有名望,他也钟爱古琴。曾搜罗南北名琴绝品,设“万琴堂”珍藏。

手中古琴造型简洁大方

“入松风”借“嵇康作风入松曲”典故,点明《听琴图》的绘制内容,暗示琴人琴艺之好,犹如嵇康在世,好像真的松风拂面。一举三得,将赞美之情点到即止,含而不露,非常高妙。

“似听无弦一弄中” 则再次点明此画玄机——“抚弄以寄意”,并非真的是听琴或是弹琴,而是意在弦外。

赵佶和蔡京,可谓一对君臣知己,

画中蔡京题诗

画面背景简单,顶天立地者,为一颗苍劲的古松,树干苍虬如龙,枝叶扶疏,亭亭如盖。松下有竹数竿,苍翠欲滴,折旋向背,摇曳多姿。

松树主干上,上盘旋着凌霄花,凌霄的花期,大约在6至9月,可推测画面故事,大致发生于夏日。在画家悉心描绘下,凌霄蜿蜒向上,紧紧缠绕在松树上,点缀于松树之中的凌霄花艳丽动人

细观画作还会有意外发现,画家所绘“凌霄花”品种并不单一,有橘色和粉色两种。橘色未有白色托底,轻盈可爱;粉者则全部含带托色,醇厚典雅。 

背景所绘,恰如陆游诗作:

庭中青松四无邻,凌霄百尺依松身。

高花风坠赤玉盏,老蔓烟湿苍龙鳞。

点缀于松树之中的凌霄花

此外,画家对器物的高度还原,体现了敏锐的观察力和高超的写实技巧。

在抚琴人右侧,有一个细腿黑漆木质方花几,下置一个金色托盘的四段式瓷质香炉。

香炉带钮镂花炉盖,深腹侈口高足杯形炉身,中间为柱式炉圈,配以如意足款基座。香炉造型简静,色泽如玉。炉中燃香,青烟袅袅飘散而出。

黑漆方几上有一香炉

《听琴图》画面下方,抚琴人对面,设一小青铜古鼎,鼎上布满凸出的纹饰,呈古铜色,将青铜器的质感表现得淋漓尽致。

青铜小鼎里有一束茉莉插花,枝叶姿态舒展,造型优美。将插花铜鼎放置于一块玲珑的太湖石之上,或与北宋末年的赏石之风有关。

画作细致入微描绘出的这些道具,对了解宋代家具、家居及生活文化,具有一定的史料价值。

太湖石之上的青铜小古鼎

画作虽已流传近千年,却保存完好,宛若新生,色彩鲜艳。历史的风霜,还为画作平添了幽深静寂的神韵。

《听琴图》以绘画、诗歌与音乐的妙契一体,在艺术上臻于高妙之境。如此一幅意涵丰富的传世珍品,果真是宋徽宗亲笔所作?

邓椿在《画继》中载徽宗之言:“朕万几余暇,别无他好,惟好画耳。”徽宗以皇帝之尊,提倡绘画,广招天下贤士,以己之力要求画作,提高院画家地位,中国宫廷绘画至此达至极盛

而徽宗本人,即是一位千年难遇的“艺术皇帝”。

画中抚琴者为徽宗?

元代学者汤垕认为画作是“院人仿作”;方闻认为是“佚名院体画家”。谢稚柳徐邦达等历代鉴赏家认为,《听琴图》并非赵佶之作,是宫中画师代笔

尽管画作作者仍有争议,然瑕不掩瑜,无论如何,如此典雅的画面和精妙的人物,都不啻为一幅“神笔之妙、无以复加”的画中精品。作品本身,无疑是一幅反映宋代风格、宋人情意的宋画标本。

画面右上角为宋徽宗所书瘦金体“听琴图”三字

在《听琴图》中,作者到底要表达怎样的意涵?

很多研究者对弹琴作出政治化的解读——“治世之音安以乐,亡国之音哀以思”,认为宋徽宗弹琴的场景,是政治秩序的象征

也有研究者认为,此画非为帝王政治之谋划,实为彰显宋代文人意趣。画作不仅仅画一个听琴的事实,而要通过松风琴韵,表现静穆萧散的文人意趣。正所谓“松风涧瀑天然调,抱得琴来不用弹。”不在琴,而在意。

也有研究者认为,此画主旨不是强化政治,反而是突出隐逸和道教信仰。他身着道袍抚琴,以表达自己“清静无为、鸣琴而治”的理想。

背景中的竹子

历史学家蔡东藩曾说:“徽宗即位以后,所用宰辅,除韩忠彦外,无一非小人。”

蔡京增税加赋,搜刮民财;讨好徽宗,大兴花石纲之役,大兴土木,导致国库空虚。

宋徽宗被后世评为一个失败的皇帝,是道德教育的反面教材。被后世评为“宋徽宗诸事皆能,独不能为君耳!

作为帝王的徽宗,因“ 疏斥正士,押近奸诀” 等原因,终致国破家亡,在历史上备受贬斥。然而,具有杰出艺术天赋的徽宗,却以其生辉之笔,永照画史。

宋徽宗赵佶《瑞鹤图》

时过境迁,唯有《听琴图》,色泽依旧,与画中的花香、琴音,成为不再逝去的永恒。

在靖康之耻,亡国被俘的日子里,那个沦为阶下囚的宋徽宗,是否会怀念以一己之力,将宋代审美推向巅峰的纵横捭阖?他是否还会惦记他沉迷于琴棋书画的日子?他是否还记得与蔡京庭中松下抚琴论道,暗通心曲的一刻?

背景中的参天古松

关于《听琴图》

北宋人物画代表作;

画作描绘宋徽宗与蔡京几位权臣抚琴论道的场景;

作品体现了画家敏锐的观察力和高超的写实技巧;

画作的作者、表达的意涵,至今仍有争议;

画作反映了宋代文人高雅的审美;

作品对中国艺术产生长远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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