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耷是清初杰出的大写意画家。他的坎坷人生、孤傲个性与冷峻苦涩、独来独往的画风，对他后世的崇拜者充满谜一般的魅力。

——冯骥才

朱耷，朱元璋的直系子孙，生来是皇室后代，从小勤奋聪明，如果不出意外，一生应该一帆风顺万人瞩目，但突然间的大转折，令他的贵族生活在19岁这一年戛然而止。

1644年，李自成进京，崇祯自杀，清兵入关，次年南昌陷落，朱耷家族作为前明皇室遭受灭顶之灾。他得以幸运逃出，一代皇室，从此隐姓埋名，流亡民间。

国仇家恨让朱耷充满了对清政府的反感和鄙视。当他发现复国无望后，便做僧做道，寄情绘画，所以在往后一直活到79岁的漫长岁月中，他将心中的不忿落于笔端。​

不管如何在画中指桑骂槐、含沙射影，宝座上坐着的仍是满清皇帝，然而他却无能为力。终于在某一天，长期压抑的情绪和精神摧残，导致内心大爆发——他疯了。

关于朱耷疯癫的原因至今仍是个谜。后来，经过一年多的调养，朱耷恢复了正常，开始使用“八大山人”这个名字创作了大量禽鸟画。

他把“朱耷”二字中的“牛”“耳”部分取掉，留下“八”“大”，便有了“八大山人”的笔名。

白眼向人

此后余生，他不停地在画中翻着白眼，这些白眼实则掩饰了大量丰富激烈的情绪，是一种在冷酷外衣下的热烈情感。

《孤禽图》一作，虽然着墨不多，却是莫名的的打动人。白纸上只有一只黑色的鸟侧身独脚站立，弓背缩脖，标志性的白眼透露出一股冷漠倔强。

《杨柳浴禽图》中，一块小山石，一棵树干屈曲横斜的老树，一只八哥单脚站立，展翅梳理，看似怡然自得。

同样是引人注目的白眼，流露出了它的孤高与不羁，甚至还有一丝丝的寂寞和倔强。

他的类似画作还有很多，而且有许多都是很简单的，大幅的空白纸上，画着一只张着嘴翻着白眼的鱼、一只双脚大开的翻着白眼的小鸡雏、一只翻着白眼的麋鹿、一只孤独的猫……

为什么要画那么多翻白眼的动物呢？

这主要跟他不平凡的身世有关系。他只能用这样的手法来释放对清廷的蔑视、仇视、傲视、逼视、怒视等情感。

千千幅，墨点无多泪点多

朱耷老时，早已接受复明无望，自己一生飘零也就不过如此了的事实，但对于新朝、对于自己的命运，仍是有诸多意不平，于是将其一生经历诉诸笔端，创作了一幅《荷花双凫图》。

画作描绘了夏日河塘边上的景色，就是一幅极有意境的“白眼佳作”。

画中的荷叶数柄，高可过人，有浓有淡，形态各异，错落有致。数枝含苞待放的花苞从花叶丛中钻出，显示出盎然的生机，双鸭各占一石，各行其是，为画幅的开合布局增添不少动态之美

此画虽为荷塘小品，但颇有范宽大山大水的雄浑气魄，一石可当一山之用，数荷可见千里荷塘之概，大气磅礴，神可夺人。

两石安排颇见匠心，一高一低，一朴一俏，一大一小，一方一圆、一合一开、一边角一中下。双石画法以点代皴，用笔松秀，笔墨配合天衣无缝，完美概括出了顽石的结构。

石上两只野鸭相向而立，但一高一低，构成一组动与静的对比，塑造出一个与世无争的世外桃源意境。盛夏正午，数竿长荷亭亭如盖，为一睡鸭遮住了灼热的日光，水平如镜，没有一丝风，荷塘沉浸在一片宁静之中。

这时，又有一只野鸭从远处飞来，敛翅落在一方高石之上，冲着荷塘嘎嘎而鸣。

画中两只野鸭，神情奇特，特别是那对眼睛，眼眶椭圆形，并非生活中所看的鸭子眼睛，生活中鸭子眼睛都是圆圆的，瞳孔黑黑的。

但八大山人笔下的鸭子眼睛一圈一点，即仅在眼眶上部分点一小点表示眼珠子，眼珠似乎也不会转动，呈现出“白眼向人”的傲岸倔强情态。

它的眼神，仿佛就是透露了一种不屑与孤傲。

画面整体笔墨奇特，以简省胜，用墨非常少。他曾经写下一首心酸诗句：“诗横涂竖抹，千千幅，墨点无多泪点多。”以此表达用少量笔墨宣泄充沛情绪的艺术宣言。

除了用墨很少之外，画作还有一个特点，就在于用墨很巧。宣纸吸水性很强，大面积的笔触很容易化开，画完以后就不容易勾勒出线条。

但他正是运用了这个特点，笔触点点，晕开的部分反而成了鸭子身上毛茸茸的羽毛，富有层次感。

朱耷一生，对明忠心耿耿，以明朝遗民自居，不肯与清合作。他有诗“无聊笑哭漫流传”之句，以表达故国沦亡，哭笑不得的心情。

直至离世，八大山人画中仍是那青白眼、蜷缩的鸟、傲然屹立的荷花，不曾有过任何改变。

关于《荷花双凫图》

八大山人创作了大量翻白眼的禽鸟画；

这些白眼实则掩饰了大量丰富激烈的情绪；

画中充满了孤寂高傲、愤世嫉俗，以及亡国异乡的遗民之情。

进一步发扬了明末徐渭的大写意花鸟画风格；

对扬州八怪、海派以及现代的画家影响巨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