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无古人，自成一家。

——赵孟頫

山林陪伴着他，艺术陪伴着他，他的画中渗透了灵魂拯救的意味。

——朱良志

东晋书法大家王羲之生性喜鹅，通过观察鹅的动作与神态，尤其是鹅游水中的形态，鹅颈优雅的动作，都成为其书法创作之源。

他所写的鹅字一笔而过，称为“一笔鹅”，天台山国清寺，还保留着这个龙飞凤舞，器宇不凡的“鹅”字。

《晋书·王羲之传》载，有一道士，有鹅甚可爱，王羲之看到后，有意向道士购求几只，道士回他：“你为我抄写《黄庭经》，我就将这群鹅都赠予你。”

王羲之欣然答应，为他抄写了《黄庭经》，如愿以偿，“笼鹅而归，甚以为乐”。

李白诗作《送贺宾客归越》就以此故事而作：“山阴道士如相见，应写黄庭换白鹅。”

元代画家钱选的《王羲之观鹅图》，也是根据这一传说，附会而成。

与王羲之相距900多年的元代画家，因何以此为题材创作？他的《王羲之观鹅图》又有何深意？

王羲之观鹅图（画芯）

钱选

从右向左，徐徐展开《王羲之观鹅图》，一河两岸式的构图，入目的是一片开阔清旷的水面，隔开两岸，左喧右寂。

首先看到的是由重复、单纯的直线和曲线构成的山石。右岸群峰耸立，近一点的山坡在墨线轮廓之上，薄薄地照上一层青绿，再点缀墨色苔点，营造出群峰苍翠的感觉。

山头散布着墨色的小苔点，辅以石青、石绿、土黄等颜色，勾染、皴擦并用，表现出远山峰头相叠，缥缈连绵的效果。

山坡下树木葱郁，小树丛中，三五间茅草屋坐落其中，隐现于雾霭山林间，平添几分野趣。最远处青山连绵，几条墨线勾勒出山的轮廓。

《王羲之观鹅图》的构图，借鉴了南宋“山分两麓，半喧半寂”，虚实开合分明的空间分割手法，景物左岸稠密，右岸疏旷。远山右下角，是一大片水域，大片留白，营造出一种空阔疏寂的意境，构造了一个空灵迥异的世界。

左边水岸上，树木蓊郁，竹林茂密，亭台掩映，绿坡青石、苔痕河草清晰可见。土坡、假山平缓突兀相间，疏密相映。

临水有一间观景亭，亭中站立观景的文士就是书圣王羲之。

画中主人公王羲之身着白色大袖长袍，头戴黑色方巾，巾带飘逸，站于亭栏边的王羲之，凭栏而立，向远方观望，手指河中追逐游水的双鹅，正入神地仔细观察鹅的动势。

王羲之身后侍立着一位青衣小童，拱手而立，面容稚拙古朴。

顺着王羲之的目光望去，河中两只白鹅追逐嬉戏。水面微微泛起几圈涟漪，展现鹅游水中的安逸自在。

《王羲之观鹅图》卷后的画家自题诗也可看出，此画正是源于王羲之爱鹅的轶事而作。诗曰：修竹林间爽至多，闲亭坦腹意如何，为书《道德》遗方士，留的风流一爱鹅。

画家钱选以青绿着色法完成此作，不同于晋唐工细的青绿技法，钱选自成特色——相对粗放的笔势运转和清新淡雅的青绿设色。画作境界秀雅明润，风格古拙高逸。

在画中，钱选依据山石结构走势，用大线条写出山的起伏变化，以色彩依势罩染，分出浓淡向背，沟壑肌理、坡脚、石脚处以浅绛色染色，设色平淡天真，简洁清新。

画面近景处树木浓淡相宜，赤青相间，层次感强。树叶有用重色点就、淡墨罩染出树形的，有用浓墨勾画叶形再赋色的，有直接用色点在树枝上的，行笔自由，潇洒自如。

然而，当观者视线移至整幅画卷中心人物时，王羲之面部的稚嫩丝毫不减，画技高超的钱选，为何要画成如此？

之所以选这种看似幼稚的画风，钱选是刻意模仿唐朝青绿山水的作风。

元代山水画发展极为成熟，钱选独辟蹊径，以“复古”入手，青绿设色，画法直追唐人。这种刻意而为之，突破南宋画院条框。

作品画风精丽工整、拙中见巧，思致缜密而笔墨简练，以双勾填青绿的手法，使画面具有装饰趣味，得唐人风范，开元代文人画风。

和钱选大部分山水画一样，采用另一种工笔设色画法，即用厚重的矿物颜料渲染的“青绿”法。

相比南宋令人陶醉的景致，弥漫的云烟及其它种种自然写实的描绘，钱选的画，无疑显得僵硬古朴。实际是画家有意向山水画更为原始阶段的回归。

钱选通过古代绘画，师法古人，画中山水，得益于他对古画真迹的直接了解。

钱选为何要如此故意而为之？

钱选，字舜举，号玉潭，浙江湖州人。工诗，善书画。与赵孟頫同列著名的“吴兴八俊“之中。

1276年，南宋首都杭州沦陷，钱选决定做一位旧朝“遗民”。他焚尽经书史籍，入元不仕，潜心于画，人品及画品皆称誉当时。

钱选绘画兼学多家：白描人物师李公麟，青绿山水学赵伯驹，折枝花卉从赵昌，得唐、北宋大家之神韵，并力排南宋院体画风，山水、花鸟、人马无不精擅。师古而不泥古，形成自己独特的风格。

钱选的绘画，继承苏轼等人的文人画理论，提倡士气说，提倡绘画中的“士气”，为元代文人画的前驱。

钱选常在其得意的绘画作品上，题写诗文或跋语，开启了诗、书、画紧密结合的文人画特色。

作为遭受亡国之痛的士大夫画家的典型代表，钱选不屑于元代朝廷的招贤，归隐山林，以绘事自遣。他曾作诗曰：“不管六朝兴废事，一樽且向画图开。”

从某种程度上讲，钱选的绘画是其内心世界的真实写照。当时不少缺乏新意的画家仍在追随宋代花鸟画笔法工整、设色艳丽的传统，钱选则决意将自己的艺术与他们相区别。

画家通过创造出一种古拙的深意，以此表明他在宋朝皇室灭亡后所感受到的脱节。

钱选刻意以朴拙的“青绿”山水风格，借王羲之爱鹅的情趣，表明自己意存高远，宁静淡泊、与世无争的志向。

钱选喜用精劲的细线描绘，再平涂淡彩。这一画风颇具古意，即吸取了古代，尤其是唐代的画法。在元人的眼中，大唐是中国的黄金时代，是疆域扩大和实力强盛的时代。

钱选崇古仿唐，不仅意味着他摒弃南宋的画风，也是对南宋王朝军事政治上软弱无能的不满。钱选的画常配有诗句，微妙地哀叹民族王朝的覆灭，和新朝“黑暗的来临”。

关于《王羲之观鹅图》

画作根据“王羲之观鹅”的传说附会而成；

画家以“复古”的青绿设色画法完成；

画作被视为得唐人风范，开元代文人画风；

钱选的绘画，是其内心世界的真实写照；

画家刻意以朴拙的“青绿”风格，表明自己的志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