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

秋风吹不尽，总是玉关情。

——李白

康熙丁丑嘉平十六日，隆冬时节，大雪过后，天微微泛晴，可寒气依旧。

此时喜收藏的高士奇在其简静斋中生起炭火，焚上一块沉香，顿时寒窗晴暖，好不惬意。

他拿出了从京师带回来的一幅画，重新托裱，静静观赏，好一个优美的画堂香事场景。

随着画卷展开，画卷上的人物好像动了起来，耳边传来了有节奏的捣衣声，孩童的嬉戏声，还有炭火燃烧时的噼里啪啦声，好似点开了一场宫中纪实vlog。

高士奇见此画为其雅丽绝伦感叹不已，拿出了自己珍藏的程君房墨在卷尾附上了题跋。

高士奇展开的卷轴，正是《捣练图》，为宋代摹本，卷首金昌宗题为“天水摹张萱捣练图”。高士奇鉴定其为宋徽宗的真迹，并放在其清吟堂秘藏。

《捣练图》原是唐代张萱所画的一幅“绮罗人物图”，并收入于《宣和画谱》中，但现在仅存的只有宋徽宗摹本。

张萱在历史上的记载并不多，他生活于盛唐时期，曾担任宫廷画家。擅长人物画，尤工仕女题材，常常以宫廷游宴入画，著名的《虢国夫人游春图》也是张萱的代表作。

除了宫廷游宴，张萱还擅画婴孩，他画的婴孩既得童稚形貌，又有活泼神采，在《捣练图》中正凸显了这一特点。

张萱的绘画极富有生活情趣，他的画大多都是展现世俗生活，透入出了内心的人间情怀。

1860年，英法联军火烧圆明园，《捣练图》在混乱中被掠夺走，从此走上了颠沛的流传之路。

直到1912年，美国波士顿美术馆东方部部长冈仓天心在一位北京贵族手中购得此画，藏入了美国波士顿美术馆，成为了流失海外的国宝之一。

《捣练图》的全图一共12人，分为了三组，每一组都在进行着不同的劳作场面。

画面起始的部分正是四位宫女捣练的场景。

何谓“捣练”？

“练”在古代是一种较为精细的丝帛原料，在新制的“练”中还含有一层丝胶，这层丝胶使得“练”做成衣服之后不够柔软，所以必须要将其放在含有碱性的水中进行熬煮，把丝胶煮至脱离“练”。再通过捣杵反复地捶打，把脱离的丝胶打出来，这样所获得的“练”，才柔软且富有弹性。

只见这四位宫女正拿着两头粗中间细的捣杵捶打白练，左边的女子斜倚在捣杵上休息，一手正在挽衣袖。

第二组宫女正在进行着络线和缝制衣物，她们的坐姿悠闲，一脚架起。这里微微地感觉到了气氛的活跃和轻松。

第三组便是熨烫，起始是一位身着蓝衣的小宫女映入了眼帘，她一手拿着团扇，一手用衣袖挡着脸。

在小宫女前面摆着一个炭火盆，盆中的炭正烧得通红，画面的细节很足，拨火筷还靠在火盆边缘。

小宫女烧的炭预示了第三组宫女的工作，只见两人拉扯着白练的两端，从她们微微向后倾倒的身体，可以看出她们在费力地将白练扯平整。

中间一人拿着盛满了炭的焦斗，熨烫着白练，忽然有一小孩弯腰钻到了白练底下，调皮地扭着头朝上看着，一个身体的大幅动态给这个以站立为主的画面带来了一丝趣味性。

整个画面很简单，绢本设色，不画背景，直接以人物作为画面的主体，衣服的色彩鲜艳，几种大块的颜色在画面中出挑，但却不刺眼，冷暖的对比恰到好处。

勾勒的线条多以圆笔长线居多，但在细节部分细小而繁复，例如其衣纹上的刺绣，将其放大看，还依然能够看到那些规整的花纹。

同时，捣练也是另一种情愫的寄托——女性的闺怨。

捣衣大多是在秋日进行，从春蚕开始，养蚕缫丝，忙忙碌碌便到了秋日。金井西风，梧桐黄叶，接下来要做的便是给远方的丈夫捣练缝制冬衣。

唐代府兵制的执行，使得又一个社会群体出现。戍边的男子们到了冬日要自备冬衣，于是家中的女子便在秋日就开始赶制冬衣，将这思念化作一针一线穿插在了衣物之中。

中晚唐时期出现了大量的捣衣诗，这是对当时流行的社会情感进行表达，同时也是对于繁重兵役的控诉。

但令人欣喜的是，在闺怨之中，却也不乏促就良缘的可能性，开元年间从宫中传出了一首《袍中诗》：

沙场征戍客，寒苦若为眠。

战袍经手作，知落阿谁边。

蓄意多添线，含情更著绵。

今生已过也，结取后生缘。

一宫女在为戍边战士缝制棉衣的时候，写下这首诗夹在棉衣中，向收到这件棉衣的战士，大胆地表达自己的爱慕之情。这件事被唐玄宗知道后，唐玄宗感怀此事，并为二人结下今生良缘。

无论是已婚的闺怨还是未婚的情窦初开，“练”的谐音是为“恋”，都是国民思想最为平常的反映，是当时人七情六欲的直接表达，张萱的现实主义情怀无一不在画面中表现。

陈师曾在其《中国绘画史》中谈道：唐朝三百年间，文韵隆盛，社会风尚为之一变，而绘画因以转移，盖绘画与文艺有相连关系，皆为国民思想之反映。

关于《捣练图》

不做背景，直接以人物作为画面的主体；

是古代妇女捣衣劳作景象的珍贵记录；

反映了当时长安丝绸贸易的火热；

展示了宫廷日常，把视线转移到现实生活中；

是我们了解盛唐时期的社会风尚的重要渠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