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平面持续上升。

先是农田被淹没，变成海床；接着城市被淹没，一片汪洋。傍晚涨潮，四散逃难的市民被浪花追及，旋即消失在水面上；内肯港口像一艘受伤的潜艇般沉入深渊，不见昔日的繁忙。

最后，水面漫过狮身人面像的身躯，帝国的标志开始感到窒息。艳后克里奥帕特拉手足无措，她并没有为此做好准备，哪怕已预知气候变化的影响将于 2140 年抵达埃及。

2019 年，策略游戏《文明 6》发布第二个资料片《风云变幻》，增加气候变化系统。从那以后，上述场景在游戏中时有上演。扮演埃及艳后的玩家将埃及从石器时代带入太空时代，但随之而来的气候变化总是轻易地破坏港口，毁掉洲际贸易路线。

打开菜单，选择“退出到桌面”，只需几秒钟所有灾难都消失不见。然而看看我们身处的现实世界，澳洲山火、格陵兰岛冰盖，气候变化已抵达每个人的生活，无从避免。

电子游戏产业也将受到气候变化波及，但业内关于绿色低碳的努力一直很迟缓。用游戏描绘气候变化带来的影响是一回事，而对于游戏开发商、发行商来说，积极应对气候变化，是另一回事。

位于犹他州的游戏工作室 WildWorks 的 CEO 克拉克·斯泰西（Clark Stacey）表示：“据我所知，几乎没有业内人士认为气候变化会和游戏相关。”

但仍有一些先行者逐渐意识到电子游戏正在加剧环境恶化，并开始积极采取行动。去年末，挪威环境基金会 GRID-Arendal 中心在联合国气候行动峰会上提出“为地球而战”（Playing for the Planet）倡议，该倡议呼吁行业主要参与者应对气候变化，索尼、微软、谷歌等巨头都表示支持。

原因很简单，地球正在变暖。下一个十年中全世界都需要做出一些变革，游戏产业也不例外。

本世代主机测算

2013 年，大气中二氧化碳含量突破百万分之 400，这是近 300 万年来首次。同年游戏主机也经历换代，微软发布 Xbox One，索尼推出 PlayStation 4。从那时起，空气中的二氧化碳含量持续增长，近期已达到百万分之 413。

当然游戏主机并不是二氧化碳排放量骤增的主因，但游戏机生产、使用过程中的碳排放已不可忽视。

根据剑桥大学可持续发展专家克莱尔·巴洛（Claire Barlow）和约翰·杜雷尔（John Durrell）拆解分析，每一台 PS 4 生产和运输过程中，会向环境排放约 89 千克二氧化碳。PS 4 自 2013 年发售以来累计售出超 1.1 亿台，对应二氧化碳排放量约 980 万吨。

如果将这个数字放入近年全球各国碳排放统计中，将超过哥斯达黎加和摩尔多瓦等国，大约排在第 110 位。如果合并计算 PS 4 使用时产生的碳排放，这个数字还将翻倍，达到近 2200 万吨。

再看看微软制造的 Xbox One。该公司发布的“生态概况”文件提供了基于制造生产、运输包装和产品使用的碳排放数据。其中关于 Xbox One 的部分显示，每台 Xbox One 在其 8 年的生命周期内碳排放量为 1.23 吨。2016 年发布的升级版 Xbox One S 对生态稍友好一些，对应碳排放量为 0.76 吨。

根据销售数据和使用时间估算，最乐观的情况下， Xbox One 的碳排放量与 PS 4 基本相当。如果估算不那么保守，上一代 Xbox One 的碳排放总量约为 3500 万吨。这相当于从纽约到洛杉矶的航班飞行约 7000 万次。

从能耗入手

要评估未来 10 年电子游戏产业的碳足迹，能源是最好的途径。

据游戏数据分析机构 NewZoo 统计，地球上超过三分之一的人口会或多或少玩游戏，且人均每日游戏时长持续增长。再加上过去十年中图形显示、光线追踪等技术飞跃发展，电子游戏的能源使用量猛增。

现在已少有人知的 Atari Pong 是 70 年代雅达利（第一代游戏机制造商）生产的首批游戏街机，功率约为 10 瓦。如今顶配的高性能游戏计算机功率可达到这一数字的 70 倍。

这组数据来自 2018 年发表的《关于游戏能源使用的最全面研究》，作者是埃文·米尔斯（Evan Mills）和他领导的劳伦斯伯克利国家实验室（Lawrence Berkeley National Lab）研究团队。团队在专门搭建的“绿色游戏实验室”中研究了 26 种游戏硬件的功耗，其中包括台式机、笔记本和主机“御三家”。

根据严谨分析和测算，个人电脑和游戏主机用电量约占美国住宅用电量的 2.4%，由此产生的碳排放约 2400 万吨 / 年，与斯里兰卡的碳排放量接近。而游戏主机及相关设备（电视和外设等）能耗占到这一数字的 66%。

米尔斯及其团队表示，“考虑到两大巨头索尼和微软将在今年 11 月发售新一代游戏主机，未来游戏机的能耗和碳排放量可能会更高。”

次世代主机估算

2020 年，无休止的主机大战燃起新一轮战火。微软推出 Xbox Series 系列，索尼发布 PS 5，游戏主机正式迈入第九代。

随着发售日临近，两大游戏主机的技术细节逐步公开，但关于功耗方面的描述始终语焉不详。

微软新主机的宣传语是两个词：“最快、最强劲”。Xbox 在年初的官方新闻稿中提到，Xbox Series X 会提供更多的游戏时间和更少的等待时间，且整篇文章充斥着 TFLOPS、VRS 和 Raytracing 等技术术语，很明显次世代 Xbox 的卖点是功率和速度。

硬件分析网站 Digital Foundry 对 Xbox Series X 的技术分析显示，其功率最高可达 300 瓦。“绿色游戏实验室”的研究员米尔斯表示：“如果上述估算准确，那么 Xbox Series X 的功率将是史上之最。”在 8 年生命周期中，该主机的碳足迹可能会增加到 1.38 亿吨。环保网站 Grist 的作者玛丽亚·加鲁奇（Maria Gallucci）毫不留情地指出，这与微软宣称 2030 年成为“碳负排放企业”的宏伟计划背道而驰。

过去几年中，作为联合国“为地球而战”联盟的成员，微软已按承诺生产 82.5 万台“碳中和”Xbox One X 游戏机，在其全球总销量 4800 万台中占比约 1.7%。这批游戏机的生产方式和常规产品并无二致，实现碳中和的方式是在生产过程中使用可再生能源，同时购买相应的碳补偿。

PS 5 的宣发过程与微软如出一辙，但索尼总裁兼首席执行官吉姆·瑞安（Jim Ryan）提到了一项能耗改进，PS 5 的待机功率只有 0.5 瓦，是 PS 4 的零头。“如果有 100 万用户开启待机，那么新主机节约的电量可满足 1000 户美国家庭日用。”吉姆·瑞安说。

根据美国环境保护署的数据，一个美国家庭每年用电约 1.2 万度，发电的碳消耗约 6.5 吨。那么可以推算每百万 PS 5 用户每年待机可以节约 6500 吨碳。

任天堂路线

任天堂为本世代游戏机提供了另一种示范。

2017 年发布的 Switch 是主机/掌机混合式游戏机，据米尔斯的研究显示，其能耗要比另两款主机低得多。当然，Switch 的运算能力和图形分辨率也远逊同行。如果玩家追求更优质的画面和更逼真的视觉效果，那么 Switch 毫无竞争力。但事实上，Switch 在同时段的销量是 Xbox One 的两倍。

悉尼科技大学数字媒体研究员本·亚伯拉罕（Ben Abraham）表示：“游戏的内核从不依赖硬件和能源，正如《塞尔达传说：荒野之息》一样。”该游戏在机能有限的 Switch 上大放异彩，目前已售出超 1800 万份。

这是任天堂的惯用思路。从 Wii 时代开始，任天堂就强调游戏体验大于硬件性能。这款销量过亿的游戏机以独特的操作系统和精彩的护航游戏为根基，而非高速处理器、高端显卡和快速存储器。

“绿色游戏实验室”的另一位研究员诺姆·布拉萨（Norm Bourassa）认为任天堂掌握了游戏的“秘方”，可以在不参与硬件军备竞赛的情况下提供“乐趣”。但游戏行业未来的发展趋势是“照片级的画面”和“身临其境般的参与”（指 VR 游戏这样的高耗能产品），届时任天堂提供的“乐趣”还能抓住玩家的心吗？

布拉萨展示了研究期间记录的一些轶事和未发表信息，或许能说明视觉效果并不是玩家追求的全部。进行对照实验时，他在玩家不知情的情况下将 VR 头显的分辨率调低。测试完成后，大多数玩家称没有注意到分辨率更改，因为他们“完全沉浸在游戏中”。

游戏开发商

本·亚伯拉罕认为，游戏开发商应该也有能力积极应对气候变化。他目前的研究工作是对游戏开发商进行大范围调研，从而估算游戏产品的碳足迹。他主张从源头（游戏开发团队）开始，创建绿色、更具环保意识的游戏产业。

但他的调研很不顺利，迄今只收到 23 份回复。其中一位受访者认为，即使整个游戏行业立即实现碳中和，对整个地球环境也“毫无影响”。其实也有先行者，芬兰游戏巨头 Supercell（已被腾讯收购）的子公司，总部位于伦敦的 Space Ape Games 就加入了“为地球而战”联盟。

2019年，Space Ape 首次实现碳中和。今年该工作室的任务是补偿自身碳排放量的两倍，还要中和其游戏用户产生的所有碳排放。

从具体数据看，Space Ape 去年中和了约 1,870 吨二氧化碳，相当于约 360 辆汽车行驶一年的碳排放。其中游戏用户产生的碳排放约 200 吨，与 40 辆汽车相当。工作室实现碳中和的方式也是购买碳补偿，本质上是投资减少温室气体排放的环保项目。

Space Ape 技术运营负责人尼克·沃克（Nic Walker）认为，碳中和是“非常日常的环境责任”，而且是“解决游戏玩家碳排放的最佳方法”。从更广泛的意义上讲，Space Ape 的策略似乎表明游戏产品的碳中和责任应归属开发商，而不是转移给游戏玩家。

云端之下

Space Ape 为玩家提供的不只有游戏产品，还有云服务。

工作室将游戏数据和用户信息存储在世界各地大数据中心的“云服务器”中，方便用户随时随地访问。而数据中心需要大量的能源和复杂的冷却系统，才能全年每天 24 小时不间断运行。除非所有耗能都由再生资源提供，否则数据中心的碳排放将相当可观，有研究表明“一个标准的云数据中心耗能和 2.5 万个澳洲家庭相当”。

目前 Google 和 Apple 的大数据中心 100% 使用可再生能源供电，一些游戏公司的数据中心供能也正向可再生能源转型。《刺客信条》开发商法国育碧在全球拥有三座数据中心，其中两座 99% 使用可再生能源，碳足迹极小。然而该公司数据中心 2018 年碳排放总量为 518 吨，同比增长 19%。

Space Ape 和育碧通过云服务和数据中心实现游戏在线功能，不过 2020 年更吸引眼球的是以Google Stadia 和 Amazon Luna 为代表的云游戏服务。它们像游戏界的 Netflix，将游戏画面通过流媒体技术传输至玩家的手机、平板、电脑等设备，而把繁复的运算交给数据中心后台运行——这代表巨大能耗。

“由于图形处理是高能耗运算，因此像 Google Stadia 这样的业务能源消耗量远高于其他服务，” 图斯解释道。

随着商用 5G 等通信技术推广，上述服务将在未来 10 年内爆炸式增长，相关碳足迹也将急剧增加。米尔斯和布拉萨所在的“绿色游戏实验室”表明，在某些情况下，云游戏服务可能会使整个游戏系统的能耗翻倍。

根据他们预测，到 2025 年，数据中心能耗将占整个通信行业的 60 %。因此提高运算效率、使用可再生能源势在必行。

数字背后的责任

过去数年中，游戏行业和社会、政治、文化的关联度越来越紧密，游戏业态的曝光度也越来越高。

许多外界人士开始接触到游戏行业的一些内幕，比如育碧的职场性骚扰和虐待，比如顽皮狗的 Crunch 文化（美式 996）。游戏工作室 Defiant Development 的创始人，同时也是资深研发人员的摩根•贾菲特（Morgan Jaffit）说：“相较以往，大众更容易看到业界的来龙去脉。”

但当涉及到碳足迹时，所有资料既不准确也不透明。游戏机制造商和游戏开发商的碳排放信息掩埋在海量的年报数据和责任文件里，经美国媒体 CNET 查阅，只有约一半游戏开发商通过年报公开了碳排放数据。

在收入排名前十的游戏厂商中，动视暴雪、EA、腾讯、网易、Take-Two 都未公开此项数据。而大多数报告了碳排放量的公司，也没有细目指出各项服务的碳排放占比。

当 CNET 联系并索取碳排放数据时，微软发言人表示公司“致力于可持续性发展”，并将“继续探索如何在产品生命周期中减少对环境的影响”，而索尼和任天堂均未回应。

正如数字媒体研究员亚伯拉罕所说，碳排放目前还不是责任，主机制造商和游戏工作室在公开数据方面的压力很小。有一些公司做得不错，但大部分公司只是敷衍。对此，贾菲特提醒道，“如果想改变这种情况，我们需要以消费者身份，以吹哨人身份，用一切方式对厂商施压。”

据 SuperData 预测，2020 年全球游戏市场总收入将达 1248 亿美元。数字有多大，责任就该有多大。

头图：CNET

参考资料：

https://www.cnet.com/features/xbox-ps5-and-the-climate-crisis-next-gen-video-games-could-be-worse-for-the-planet/

https://www.gamespot.com/articles/microsoft-sets-new-environmental-impact-goals-around-water-usage/1100-6482444/

https://www.gamespot.com/articles/xbox-to-be-first-carbon-neutral-game-console-with-/1100-6470034/

https://www.gamespot.com/articles/microsoft-announces-how-it-will-do-its-part-to-sav/1100-6472873/

https://www.theverge.com/2019/12/5/20985330/ps4-sony-playstation-environmental-impact-carbon-footprint-manufacturing-25-anniversa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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