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约作者丨肖浑

编辑丨乌潘潘

不久前一个因为展现脆弱而打动大家的男人，是大雄的爸爸。

前阵子《哆啦A梦》中的一个片段上了微博热搜，一下几万人转，内容大概是这样的：大雄的爸爸深夜醉酒回家胡闹，哆啦A梦和大雄就利用时光机让爸爸和已去世的奶奶见了一面，让奶奶教训教训爸爸。结果奶奶并没有教训，而是慈爱地表示了几句关心问候，然后爸爸就忍不住扑进奶奶怀里，哭了一场。

重点是，事后哆啦 A 梦和大雄在屋顶上还有这么一番总结：

这段话可真算是戳中男人的心了，尤其是看着《哆啦 A 梦》长大，而今已到中年的男人。

中年男人，是当今互联网上最被嫌弃的物种。

但其实，他们也不是没有变得比较迷人一点的可能，只要他敢于展露自己脆弱的一面，而不是永远盲目自信、散发爹味。

我一直觉得，所谓的“直男迷之自信”其实都是虚张声势一戳就倒的纸老虎。杨笠在脱口秀里吐槽“那么普通却那么自信”的直男，立刻引来大批直男围攻，但这不恰好说明直男其实也并没有那么自信吗？

如果真的自信，就不会因为一个搞笑段子就恼羞成怒吧。

之所以要虚张声势，是因为我们长期以来的传统社会文化，一直就把男性气质限定为勇猛、顽强、沉稳、彪悍，纵然压力山大也能在不动声色间挽狂澜于既倒。

如此高标准严要求，又堵住各种宣泄渠道，根本就是反人性嘛，于是只能靠虚张声势才能勉强达成那个标准。

大雄的爸爸平时一定也是虚张声势的，只能在见到老母亲后宣泄一通。但这一幕其实也只是二次元的想象而已，现实中的中年男人即便见到关心他的老母亲，多半也拉不下脸来宣泄情绪，依旧要维持那铁板一块的所谓男性尊严。

我甚至觉得，男人相比起女人，内心其实是更脆弱的。因为社会文化不允许他们脆弱，而他们的心又同样都是肉长的。长期的伪装和封闭，让他们的心变得雾蒙蒙的，不透光、也不透气，只能在里面淤着。于是内在和外在就越来越失调，外在越自信，内在其实越玻璃心。保护层太多，爆发起来反而更容易伤人，也容易自伤。

一个虚张声势时刻紧绷的人，当然就很难可爱和迷人得起来。可爱迷人需要的是放松，是真实，是没有防备地打开自己。所以通常来讲，当一个男人愿意展露脆弱的时候，也就是他最迷人的时候。因为那意味着，他卸除了硬邦邦的盔甲，放下了社会文化塑造出来的所谓男性气质，愿意以真心换真心了。

而内心的脆弱与外表的男性气质所构成的张力，是很容易产生戏剧性的。我早就发现了，所有顶级的男演员，都很善于表现脆弱的那一面。

说到这里，头一个想起来的当然是张国荣。他就是“迷人之脆弱”的完美代言者。他在电影里永远都不是彪悍勇猛顽强的那个男人，可只要他出现在镜头，光彩就会自动朝他聚拢。

《倩女幽魂》里他是臣服于冶艳女鬼裙下的文弱书生，时时面露惊惶之色；《阿飞正传》里他是寻母的孩子，在风里飞啊飞直到累了倦了；《胭脂扣》里他是背负贪生怕死骂名的阔少，衬托出如花的痴情坚贞；《霸王别姬》里他终于有了一个最执着最坚韧的角色，在“不疯魔不成活”的谶语中一意孤行，然而终了那自刎的一剑，还是透露出蝶衣内心那根弦的纤细易断。

张国荣最脆弱的一个角色还是《春光乍泄》里的何宝荣。前段时间网上有个征集：说到电影里最作精的角色，你会想到谁？

好几十人提名投票，结果何宝荣不出意外荣登“最作”宝座。是，何宝荣的确是绝世大作男，可他究竟为什么那么作呢？

还是因为脆弱吧，在感情里缺乏安全感，怕受伤害，于是在自己身上结一层壳，立一堆刺，以先下手为强伤害别人（也就是黎耀辉）的方式保护自己。这种感情形态在同志群体中非常普遍，因为性少数就是容易受伤且缺乏安全感的。

梁朝伟在《春光乍泄》中扮演的黎耀辉，则站在了脆弱的反面，他坚忍、体贴，有着可以让人随时依靠的宽厚肩膀。但梁朝伟也演过很多气质脆弱的角色，最典型的就是《重庆森林》中的警察 663 。

因为失恋，他常常在房间里独自疗伤，对着随处可见的各种物品喃喃细语，将感伤自怜情绪推己及物：破毛巾滴着水是在哭泣，香皂变肥是因为放纵，地板积水则是彻底的崩溃。

《重庆森林》可谓一部“失恋小男人大展”，同一部片中金城武扮演的警察 223 ，也因失恋而心碎了，他治疗心碎的方法是自虐：清晨时分一个人长跑，或是狂吃快过期的凤梨罐头。多少年以后，已成为美男子界传奇人物的金城武，最让人记住的银幕画面，还是那个心灵脆弱到近乎于透明的大男孩。

顺便一提，最近有消息说《重庆森林》要拍续集了，编剧是墨镜王，演员恐怕都要大换血。

我对这个项目极其不乐观，因为当今已经没有任何男演员能超越警察 663 和警察 223 ，包括现在的梁朝伟和金城武。

那么，华语电影界还有哪些拥抱脆弱的顶级男演员呢？

梁家辉，他在《情人》里当然是脆弱的，一个符号性的，多情温柔又软弱的，植物一样的东方男人。

周润发，纵然演了那么多潇洒不羁的江湖浪子，我们仍会记得《秋天的童话》里自卑到不敢对心上人表白的船头尺，和《卧虎藏龙》里极力克制情感的李慕白。

葛优，好像大家普遍不会把他和“脆弱”联系起来，但你再仔细想想葛优在冯小刚电影里的那些经典喜剧形象，再想想冯小刚电影的根源出处——王朔小说里的男性形象，他们其实是另一种脆弱，之所以喜欢逗贫，是因为羞于袒露内心感受，只能绕着弯儿表达。

姜文好像离脆弱最远，但也不代表他就不想转型往那上面靠一靠，不然他怎么会起意要求演程蝶衣呢？

中生代男演员，也是由脆弱气质明显的几个扛大旗，陈坤、刘烨、张震……念这些名字你脑海就会浮现出一张张深沉忧郁眼睛里有微光扑闪扑闪的脸。

国外顶级男演员也是如此，那些最伟大的男性表演，都会在传统男性气质中注入或多或少的脆弱与疯狂，从《无因的反叛》中的詹姆斯·迪恩，《午夜牛郎》中的达斯汀·霍夫曼，到《费城故事》中的汤姆·汉克斯，无一不是如此。

而这其中我印象最深的，是尼古拉斯·凯奇的奥斯卡封帝之作，《离开拉斯维加斯》（又叫《两颗绝望的心》）。大家可能都忘了，在成为烂片王之前的凯奇，还有过那么迷人的时候。

片中他是个离婚又失业的意志消沉的酒鬼，终日借酒消愁甚至要把自己喝死拉倒。他卸下了所有的防备，放弃了所有的男性标签，没有雄心没有斗志仅仅只是瘫成一堆烂泥，却在这一刻意外得到了爱情的垂青。

因为在脆弱的同时，他也得以对女性袒露出足够的温柔。只要当一个男人足够温柔，哪怕是处于人生最低谷，哪怕他秃头长得像郭达，那又怎样呢？那也比盲目自信粗暴无礼的男人迷人一万倍吧！

男演员的伟大表演要展现脆弱，而伟大的女性表演呢，就恰好相反，会注入有别于传统女性特质的因素，比如坚韧，比如勇敢，比如洒脱。之所以如此，因为魅力就是一种模糊的、打破界限的东西啊。界限太分明，魅力也会消失。最有魅力的人都是雌雄同体的，是男性特质和女性特质按某种比例的混合调配。

莎士比亚《哈姆雷特》里有句著名台词：“脆弱啊，你的名字是女人！”这句话一听上去就有种性别刻板印象的感觉，可是慢着，说出这句话的哈姆雷特本人，不就是一个集各种脆弱于大成的男人吗？他忧郁感伤，他优柔寡断，他心事重重，总是深沉叹惋。他明明才是剧中最脆弱的人。莎翁让这样一个男人说出这样一句台词，既有反讽意味，同时也是在告诉我们，脆弱其实是不分性别的，而男人脆弱起来其实更要命，也更值得琢磨，让我们一琢磨就是几百年啊。

你在什么情况下见过男人的脆弱？我们评论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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