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相隔48年的同一天,拿破仑与侄子分别建立了一个帝国,他们之间有什么不同?
文/全历史 哥特人的猫
1852年12月2日,路易·拿破仑·波拿巴通过公投登基称帝,建立了法兰西第二帝国,建尊号拿破仑三世(此处可a至1808年4月20日的阿姆斯特丹)。
无独有偶,48年前的12月2日,路易·波拿巴的伯父拿破仑(此处可a至1804年12月2日的巴黎),也是在国民公投通过了“共和国宪法”后,合法地成为皇帝的。
选举产生皇帝,这在今天看来非常荒唐,在历史上却早有先例:
罗马帝国开国君主屋大维(此处可a至公元前63年9月23日的罗马),获得了元老院中共和派的支持,被加上了奥古斯都的尊号;
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也是由帝国境内的七个选帝侯选出的。(此处可a至1356年1月10日的西西里岛)
但严格来说,以上两例都不是真正的民选。如果将条件限定为“全民公投产生的皇帝”,那么拿破仑叔侄的加冕在历史上的确是空前绝后的。
尤为特别的是,就在拿破仑三世登基前四年,欧洲爆发了声势浩大的1848年革命,法国人也因为不满奥尔良王朝剥夺民众的普选权发动起义,建立了法兰西第二共和国。

为什么仅仅四年之后,法国的民意就出现了180°的大转弯,由共和走向了帝制呢?
第一,反对波拿巴家族的共和派与保王派操纵议会修宪,失去了民心。
1848年革命后,法国政局一片混乱,当时连议员都不是的拿破仑三世尝试参加选举,居然靠伯父的名号以压倒性的优势成为总统。
但此时的拿破仑三世空有总统之名,在政府中无根无萍,没有任何支持者。议会中的两大派系,支持波旁王朝复辟的秩序党与支持共和的共和派,都与他合不来。
在1851年的阅兵式上,拿破仑三世代表政府检阅军队,一些崇拜拿破仑的士兵突然向他高呼“皇帝万岁”。杯弓蛇影的议会唯恐这成为波拿巴家族重新上位的导火线,立刻将这几名士兵开除。
为了杜绝拿破仑三世专政的可能,秩序党与共和派合作修改了宪法,将总统任期从四年改为三年、不可连任,并且废除了人民的普选权。拿破仑三世立即以议会侵犯民权为借口,发动军事政变驱逐了反对派,并在巴黎人民的欢呼声中推出了新宪法,使总统的职权得到强化。
第二,拿破仑三世为自己打上了革命与共和的印记。
19世纪的欧洲,君主制与共和制还不像今天这样泾渭分明。比如实行君主立宪的英国就自称为“君主制的共和国”,拿破仑也说“帝国是另一种共和国”(此处可a至1806年8月6日的维也纳)。
对当时的法国人来说,皇帝与总统是很相似的,它们都经过民选产生、服从法律、与议会共治、享有最高行政权,区别只在于是否终身制罢了。
何况拿破仑三世的形象在此前一直是革命的。他在青年时代参加了意大利的“烧炭党人”起义,因此受到奥地利政府的通缉,他的兄长路德维克就在流亡中患上了麻疹,最后死在了拿破仑三世的怀里。

拿破仑三世也不断向公众强调自己的革命性。他写作了一本小册子,提出“波拿巴主义”,即“革命的君主制”,对法国大革命(此处可a至1793年7月17日的巴黎)中确立的民权观念大加赞赏。此书一经出版,便被巴黎民众哄抢一空。
那么,这个在人民公投下诞生的第二帝国,真的如拿破仑三世所说的那样,是一个进步、革命的帝国吗?
还真的有理由支持这种说法。
首先,民选皇帝的出现终结了血统至上的正统原则。
拿破仑战败后,战胜国们在维也纳会议(此处可a至1815年6月9日的维也纳)上重申了君权神授的理念,强调君主统治的合法性来源于自己身上流淌的神圣血液。拿破仑三世则在登基时宣称,自己的皇冠来自于“革命与选票”,这就与传统的君主国划清了界线。
其次,拿破仑三世在国内推行开明政策,第二帝国一度被称为“自由帝国”。
事实上,尽管帝国后期在经济、外交上屡屡受挫,国内支持率却能始终保持在一个较高的水平上,在1869年的全民公投中,仍有超过70%的选民支持政府。而此时距离帝国灭亡,已经只剩下一年的时间了。(此处可a至1870年9月4日的巴黎)

但如果我们把时间重新倒回1851年,就会发现一个显著的事实:民意支持与拿破仑三世的掌权,并没有直接的联系。
尽管高达92%的民众对议会修改宪法、排挤波拿巴家族的行为表示抗议,但他们实际上没有力量去影响政府。直接为拿破仑三世排除称帝阻碍的,是他手中的五万军队,是1851年的雾月那场非法发动的政变。
拿破仑三世的第二帝国和他伯父的第一帝国并没有什么根本性的差别,领袖的个人魅力与军队的支持始终是帝国权力的基石。只是他在此基础上,混入了脆弱的民意与虚无缥缈的革命理想,搭建了一个既共和又独裁的矛盾政体。

对于出生在1808年的路易·拿破仑·波拿巴来说,这种矛盾是可以理解的。
比拿破仑三世小两岁的诗人缪塞在自传中说,他们这一代人都患上了“世纪病”。他们的童年伴随着第一帝国的毁灭,学校不会告诉他们拿破仑的侵略为欧洲带来了多少伤亡,他们看到的是一段混杂着革命热血与军事荣耀的史诗,他们眼中的皇帝是一个被想象出来的英雄。他们想和父辈一样度过波澜壮阔的人生,却要在长大后面对死气沉沉的法国。这种孤独、苦闷的情绪,构成了那一代法国人精神的内核。
今天,我们仍然很难对拿破仑三世的一生给出一个精确的评语。或许他真的是马克思口中那个借革命牟利的骗子、跳梁小丑;又或许,他只是一个被困在父辈的英雄故事中无法自拔,一个既想要革命、又渴望皇冠的可怜人罢了。
后人往往会忽略拿破仑三世与第二帝国内部的复杂矛盾,而乐于接受传统观念中那个确切的结论,第二帝国标志着大革命的终结。这种认识也是结论偏好的体现。(详见规律61 - 结论偏好规律:为什么结论比过程更吸引人?)
历代评价
在精神上,拿破仑三世是浪漫主义的,他不是一个古典意义上的英雄。他梦想着伟大的事业,但他不是那种专为伟大事业而生的人。拿破仑三世是一个近代式的人,是那种面对人生会感到迷茫,会随波逐流但又想入非非的人。他因为家族受到的不公正对待和个人野心而投身政治冒险,但却不是一个天生的政治动物。
——高林《皇帝圆舞曲》